遣散慕泠的决定，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你心肺俱疼。你没有立刻执行，而是花了整整一天，近乎贪婪地陪着她。你带她去汴京最热闹的集市，买那些她多看两眼的小玩意儿——一只竹编的蚱蜢，一串晶亮的糖葫芦，一朵绒布做的、傻兮兮的向日葵头花。你带她去镜湖泛舟，看水天一色，听她少见地指着掠过水面的白鹭，发出一个极短的、近乎气音的“啊”。你甚至带她去打了最简单的小副本，让她躲在你身后，用她那点微薄的、属于门客的桉树叶气息技能，笨拙地试图给你加一点聊胜于无的防御状态。
她始终安静，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比平时更亮一些，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紧紧跟着你，偶尔会主动伸出小手，拉住你的衣角，或是在你停下时，轻轻靠在你腿边。那份全然的信赖和依恋，几乎要将你的决心碾碎。
但你知道，必须这么做。让她作为“门客”绑定在这座可能随着你离开而消散的庄园，是死路。放她入江湖，哪怕只是一段游荡的数据，一个可能被其他玩家雇佣、也可能永远沉睡在门客列表里的“Npc”，至少……还有“存在”的可能性。这是你在这个扭曲的游戏世界里，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像“活着”的结局。
傍晚，夕阳将庄园染成一片暖金色。你带着慕泠回到主屋，打开了你很少动用的、属于“庄园主人”的权限界面。光屏在空气中展开，幽蓝的光映着你们两人的脸。
“慕泠，”你蹲下来，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哥哥……要给你换个地方住。”
慕泠静静地看着你，眼神清澈，没有疑问，只有等待。她似乎并不太理解“换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你深吸一口气，指尖点在光屏上【门客管理】-【慕泠】的选项上。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灰色的【遣散】按钮。你曾经无数次忽略它，此刻却必须按下。
【请确认是否遣散门客“慕泠”？遣散后，该门客将解除与庄园的绑定，回归江湖，您将无法再直接召唤或管理该门客。此操作不可逆。】
冰冷的系统提示文字，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你的视线。
你的指尖悬在确认按钮上方，微微颤抖。慕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往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小手，不是拉住你的衣角，而是轻轻按在了你悬空的手腕上。微凉的、带着桉树叶清冽气息的触感传来。
“哥。”她仰着脸，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慕泠会记得哥哥，记得庄园，记得薄荷的味道。”
就这一句话。
你眼眶猛地一热，视线瞬间模糊。所有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你一把将她小小的、单薄却挺直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力到仿佛想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她柔软的发顶。
“对不起……慕泠……对不起……” 你语无伦次，只能重复着苍白的道歉。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动，只是安静地任由你抱着，小手轻轻拍着你的背，像在安抚一个比她更无助的孩子。她的桉树叶信息素温柔地、坚定地包裹着你，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的守护意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强迫自己松开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不能再犹豫了。
你看着慕泠清澈的眼睛，最后一次，认真地、缓慢地说：“慕泠，要好好的。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的。”
然后，在你泪眼模糊的视线中，你的指尖，重重按下了那个【确认】按钮。
光屏上，属于“慕泠”的头像和状态栏瞬间化作无数淡蓝色的光点，如同星尘般散开、消逝。与此同时，你怀中的重量骤然一空。
你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僵在原地。怀里空了，心也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疼痛。空气中，最后一丝清冽的桉树叶气息，也正在迅速淡去，最终，彻底消失。
她走了。被你亲手送走了。
你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很久很久，没有动弹。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收尽，屋子陷入黑暗。系统面板早已自动关闭，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星光，勾勒出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和你蜷缩在地的、孤零零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传来，停在敞开的房门口。
你没有抬头，此刻对任何来客都提不起丝毫兴趣，无论是敌是友。直到那股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玫瑰信息素，伴随着夜风幽幽飘入鼻腔。
你猛地抬起头。
素锦站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瘦削单薄。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一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你，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情绪——痛苦、悔恨、偏执，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求证。
“你把她送走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不是疑问，是陈述。显然，他看到了，或者感知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因为久坐和情绪激荡而有些摇晃。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同样冰冷、甚至带着恨意的目光回视他。帮战中的惊险，信息素失控的狼狈，陌泽及时出手的后怕，以及此刻心中因慕泠离去而鲜血淋漓的伤口……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化作了对他最直接的质询。
“苏景。”你直接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因压抑而紧绷，“或者，我该继续叫你素锦？帮战那天……是不是你？”
你向前走了一步，逼近门口，眼神锐利如刀。“那道金光，还有那针对我腺体的偷袭……是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积压的怒火和疑惑在这一刻爆发，“你退帮，消失，又用这种方式回来……骚扰我身边的人，甚至利用系统的异常来干扰帮战，就为了……就为了你那点可笑的不甘心和占有欲？！”
面对你连珠炮般的质问，苏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死死地看着你，眼眶渐渐泛红。那双向来善于伪装温顺或流露偏执疯狂的眼睛里，此刻竟浮现出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我想干什么？”他重复着你的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自嘲的、浓重的悲凉，“是啊……我想干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慕温……或者说……冯林。”他终于再次叫出了那个尘封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是……不想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