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的檀香仍在缓缓飘散,混合着案几上墨锭的清冽气息,在空气中织就出一股沉静而庄重的氛围。
黄忠坐在案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衣袍的边角,目光落在刘度温和的面容上,心中的感慨如潮水般翻涌 。
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尊贵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却肯屈尊降贵,亲自到门口迎接他这个来自南方的底层老将。
还这般亲切地拉着他的手,将他奉为上宾,这般待遇,是他活了近五十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先前在荆州牧刘表麾下时,他哪怕带着战功去州牧府复命,刘表也只是隔着老远的案几,头也不抬地听着,连一句半句的温言都没有;
平日里遇到世家子弟,更是连正眼都得不到,只被当作粗鄙武夫随意呼喝。
可如今,刘度的这份尊重,却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攒多年的寒凉,让他一时间受宠若惊,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心中百感交集,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他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对着刘度深深一拱手,腰弯得极低,几乎要贴到膝盖,
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激动,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
“大将军折煞属下了!黄忠不过是荆南一介山野村夫,出身微末,这辈子没立过什么显赫战功,何德何能,值得大将军如此厚待?这般礼遇,黄忠实在受之有愧啊!”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活了这五十年,他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受过太多的轻视与冷遇,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的锋芒藏起,将自己的渴望压在心底。
可刘度这突如其来的尊重与看重,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多年的心门。
让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还有对被认可的渴望,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只剩下满满的感激与敬畏,顺着眼眶往下涌,他连忙低下头,怕刘度看到自己泛红的眼角。
刘度看着黄忠这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他早料到礼贤下士这招对黄忠管用。
像黄忠这样的武将,一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所求的不过是被赏识被尊重六个字。
刘表那般傲慢自大,将武将视作工具,自然留不住这样的人才;
而自己这般放下身段,真诚相待,便是要让黄忠知道,在自己这里,他的本事能被看见,他的尊严能被尊重。
他站起身,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黄忠的肩膀,掌心传来的力度沉稳而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黄老将军不必过谦。将军的本事,本将军早有耳闻。武艺超群,尤其是箭术,更是百发百中,堪称当世一绝的人才,本将军能得见一面,亲自迎接一番又何妨?”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
“将军快请坐,咱们不必拘于尊卑之礼,坐下慢慢谈。本将军今日召将军前来,可不是为了摆大将军的架子,而是真心想和将军聊聊。”
黄忠被刘度这番话听得心头一热,他没想到,刘度居然真的对自己颇有了解,连箭术百发百中刘度竟然都知道!
这份被记得的感动,比任何赏赐都让他暖心。
他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重新坐回席位上,只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着最恭敬的姿态,仿佛只要刘度一声令下,他便能立刻起身待命。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刘度,眼中的敬畏又浓了几分,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
方才他还想着,若是刘度能帮儿子治好病,他便为刘度效力;
可此刻,他却觉得,即便刘度不能帮儿子治病,只要刘度能这般看重他、信任他,他黄忠这条老命,便卖给刘度了!
往后若是刘度有差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肝脑涂地,他也绝无半句怨言!
刘度见黄忠眼中的犹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神色,心中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已经走对了。
但他没有急着提招揽之事,若是此刻便说你归顺我吧,反倒显得此前的礼遇都带着功利心,会让黄忠心生防备。
他重新坐回主位,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随意地岔开了话题,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聊一般:
“对了,黄老将军,本将军此前听手下提及,将军此次来洛阳,是为了给令郎寻医问诊?
听说令郎身患顽疾,如今在洛阳,可有寻到能治令郎病症的神医?”
这话一出,黄忠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眼中的坚定也被浓浓的忧虑取代。
他没想到,刘度竟然连他来洛阳的目的都知道,还主动问及儿子的病情。
这份关心,不像是上位者对下属的假意寒暄,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的牵挂。
一时间,他也暂时忘记了和刘度之间的尊卑之别,只觉得眼前的人,是能倾诉心事的老友。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
“大将军竟也知晓此事…… 不瞒大将军说,犬子黄叙,是老夫三代单传的独苗,老夫这辈子没什么念想,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可这孩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疾,小时候还能勉强跟着村里的孩子跑跳,可到了十三岁那年,这病就突然重了。
先是觉得双腿发沉,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后来连站都站不稳,如今这几年下来,更是彻底下不了榻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得靠老夫帮忙。”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深深的自责:
“老夫带着他,从长沙到襄阳,再从襄阳到洛阳,这一路上走了快半年,见了不少大夫。
在襄阳时,曾有个老医说能治,开了几十副汤药,可喝了三个多月,犬子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重了;
到了洛阳之后,老夫把城中医馆走了七八家,连坊间传闻能治疑难杂症的游医都找了,可那些大夫要么说‘能为力,要么就开些无关痛痒的草药,喝了也不见效。”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与痛苦,声音哽咽:
“大将军,您说这孩子,他才十七岁啊,本该是骑马射箭、闯荡天下的年纪,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连窗外的太阳都少见…… ”
话未说完,他便再也忍不住,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往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悍将,此刻却像个无助的老人,满是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