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倒是异常通俗易懂,直接戳破了杜康那层玄妙的外衣。林晓枫如同找到了救星,连忙虚心请教:“那灶神爷,您看,我这缸现在该怎么把握这个温度?”
“简单!”灶神得意地晃着圆滚滚的脑袋,小手比划着,“你就把手洗干净了,轻轻按在这缸壁上,感觉跟摸着咱家这灶台刚熄火那时候,还有点暖烘烘、但不烫手的余温差不多,就正合适!然后就想办法保持住这个温度!懂不?恒温!恒温是关键!”他说着,又伸出小鼻子,像只觅食的小狗般朝着陶缸的方向嗅了嗅,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嗯……等等,你这酒曲……味道有点特别啊,哪弄的?好像……有股子地火的烈性?”
林晓枫刚要开口解释是从后山红土里培养的,灶神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摆摆胖手:“算了算了,打听同行秘方不道德,不问不问。不过,”他话锋一转,小眼睛滴溜溜地瞟向林晓枫家灶台上那个装着过年剩下炒花生米的粗陶罐子,搓了搓手指,意思再明显不过,“我老人家给你指点迷津,泄露了这么多‘行业机密’,总不能白指点吧?这口水都说干了……”
林晓枫立刻会意,这位爷是来收“咨询费”的。他赶紧踮起脚,从罐子里抓了一小把香喷喷的炒花生米,恭敬地放在灶神神像前的干净处。
灶神虚影小手隔空一挥,那几颗花生米便消失不见。他满意地咂咂嘴,胖脸上堆满了笑容:“嗯,懂事!是个可造之材!行了,你们忙吧,记住啊,火候把握不住,或者想知道这酒醅里头熟没熟、透没透,随时再来问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说完,他又化作一缕带着花生香味的青烟,倏地一下缩回了那被油烟熏黑的神像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晓枫:“……” 他看着那灶神像,又看看碗里的红土,再感受一下脑海里杜康那沉默中带着点不爽的气息,突然觉得,自己这“神使”生涯,恐怕不仅要伺候好一位挑剔的主神,还得打点好这些“相关部门”的地头蛇。
在两位神只(一位是理论高深但表达玄乎的学院派祖师,一位是经验丰富但收费咨询的实践派灶头大佬)时而互相拆台、时而勉为其难地互补一下的“联合”指导下,林晓枫度过了人生中最混乱、最忙碌,却也莫名充实的几天。他像个守护着绝世珍宝又生怕它爆炸的紧张护士,严格按照(自己结合理论与实践翻译理解后的)流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陶缸周围的温度(用旧棉被和热水袋轮流伺候),时刻观察着酒醅的变化(看气泡,闻气味),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差异。
终于,在经历了焦灼的等待后,杜康和灶神一致认为(这次意见难得统一),发酵完成,可以进入最后一步——蒸馏取酒了!
林晓枫从村里唯一还保留着传统蒸酒手艺的王老憨家,好说歹说,借来了那套布满岁月痕迹的简易蒸馏器具: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铁锅作为底锅,一个连接着锅盖的、弯曲的竹管作为导气管,还有一个用来接酒的、洗刷了无数遍的旧坛子。
生火,加热底锅里的发酵好的酒醅。看着清澈的水开始沸腾,白色的蒸汽顺着竹管袅袅升起,缓缓流淌,最终,一滴、两滴……无色透明的液体,带着浓郁的、先行飘出的酒气,开始滴落在接酒的坛子里,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然而,随着酒液慢慢积聚,林晓枫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最初闻到的酒气,在空气中迅速变化,不再是纯粹的醇香,而是混合进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不和谐的复杂气味——有点酸,像是馊了的米饭;有点涩,像是没熟透的柿子;还有点焦糊味,疑似当初蒸米时火候过猛的残留;最要命的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或者矿物质的刺鼻气息……
而酒液本身的颜色,也并非他想象中的清澈透明如泉水,而是带着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安的淡淡……黄绿色。看上去,就像是一坛……嗯,某种生物的消化液。
完了。林晓枫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几天的辛苦和希望,连同那捧“神土”,可能都要付诸东流了。这玩意儿,别说给杜康漱口了,他自己闻着都上头。
他硬着头皮,颤抖着手,用一个小木勺,从那小半坛颜色诡异、气味感人的“初号作品”中,舀起一小勺,屏住呼吸,如同献祭般,递到老高粱面前。
杜康的虚影再次浮现,比之前似乎因为吸收了点点酒气(哪怕是这种)而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依旧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皱着那双大概是眉毛位置的模糊光影,看着那勺散发着不可名状气息的黄绿色液体,虚影都似乎波动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挣扎。沉默了足足三秒,他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张口做出一个吸吮的动作。
那勺酒液化作一道细微的、带着浑浊色泽的水线,融入了杜康的虚影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林晓枫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康的虚影。只见那本就模糊的虚影,在吸入那口“晓枫特酿”之后,猛地一阵剧烈的、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般的扭曲、晃动,身上的光影色彩都变得斑驳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开来,回归天地。
过了足足有七八秒,那剧烈的波动才勉强平息下来,虚影重新凝聚,但颜色似乎比刚才更淡了一点。
杜康的表情极其复杂,扭曲变幻,像是同时尝遍了人间百味,还额外附赠了化工原料和泥土的芬芳。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久到林晓枫的心脏已经从嗓子眼掉到了脚底板,并且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变成酒坛子后,是装酱油好还是装醋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