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脚步未停,目光平视着前方宫道尽头那巍峨的承天门,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李兄,圣意已决,多言无益。”
“可是……”李昭还想再说,却被王璟若抬手止住。
“蜀地烽烟未熄,常大哥的血不能白流。”王璟若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那份决绝,却让李昭心头一震,“纵有千难万险,这条路,我也必须走下去。”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李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嘱托,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洛阳……就拜托李兄了。”
李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璟若此番出征,前途未卜,朝中刘玉娘、景进等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会继续兴风作浪。他留守中枢,需得小心应对,稳住局面。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刺耳的笑语声。只见景进在一群趋附之臣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倨傲。
“王尚书,恭喜啊!”景进假惺惺地拱了拱手,语气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率军出征,为你的义兄报仇雪恨了。只是……三万兵马,呵呵,王尚书用兵如神,想必足以横扫蜀中了罢?下官就在洛阳,静候王尚书的佳音了!”
他身边的几个官员也跟着发出低低的、附和的笑声,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王璟若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景进,目光却如同两道冰冷的箭矢,扫过那几个发笑的官员。那几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
然后,王璟若才将目光落在景进身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平静了几分:“有劳景大人挂心。大人还是多操心一下宫中伶人才好,毕竟……”他微微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景进略显虚浮的眼圈和苍白的脸色,“洛阳虽好,却也并非尽是坦途。”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但结合王璟若那冰冷的眼神,却让景进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仿佛被什么危险的猛兽盯上了一般。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冷哼一声:“不劳王尚书费心!”说罢,拂袖而去,那群跟班也连忙灰溜溜地跟上。
王璟若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向宫外走去。李昭跟在他身边,低声道:“这厮愈发嚣张了!”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王璟若淡淡道,目光却愈发幽深,“真正的毒蛇,往往藏在暗处。”
他指的是谁,李昭心知肚明——那个虽未亲临朝会,却仿佛无处不在,仅凭枕边风就能搅动朝局风云的刘玉娘。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刘玉娘的寝宫内。
香炉里熏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刘玉娘身着华美的常服,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纤纤玉指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正听着心腹内侍的禀报。
那内侍眉飞色舞,将朝堂上王璟若如何请缨、李昭等人如何支持、豆卢革和景进如何巧妙进言、最终陛下如何下旨限制王璟若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娘娘您是没瞧见,那王璟若最后领旨谢恩时,那脸色,啧啧,虽然强装镇定,但小人瞧着,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憋屈呢!”此人尖着嗓子,谄媚地笑道,“还是娘娘神机妙算,早早便在陛下心中种下了猜疑的种子。此番他王璟若戴着镣铐去跳舞,看他还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刘玉娘将葡萄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满意的笑容。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指尖沾染的汁液,动作妖娆,眼神却锐利如刀。
“憋屈?”她轻笑一声,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毒蛇般的寒意,“这还只是开始。他王璟若不是自诩忠勇,战功赫赫吗?本宫倒要看看,在三万疲兵、粮草不继、还有监军‘协助’的情况下,他如何能平定蜀乱!若胜了,那是陛下圣明,用人得当,且他损耗国力,难免遭人诟病;若败了……呵呵,那就是他王璟若无能,甚或是……拥兵自重,贻误军机!”
她的算盘打得极精,无论王璟若胜负,她都有后手应对。最重要的是,成功阻止了王璟若毫无掣肘地掌握大军,将其置于一个极其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娘娘英明!”那内侍连忙躬身,“那监军的人选……”
刘玉娘美眸流转,闪过一丝算计:“人选自然要挑得力的。要懂得‘体察圣意’,更要‘忠于职守’,将王大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及时禀报上来。”她在“体察圣意”、“忠于职守”、“禀报”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物色合适人选,必不让娘娘失望!”那内侍心领神会,谄笑着退了下去。
刘玉娘独自坐在榻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漠与野心。她走到窗边,望着皇宫外那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层层殿宇。王璟若,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无论是那个碍眼的韩皇后留下的孽种李从善,还是那些依旧忠于李唐的老臣……这后唐的江山,这无上的权柄,终究要落入她的掌控之中,或者……彻底将其摧毁也未尝不可。她想到这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
王璟若回到府中,已是晌午。他径直走入书房,屏退了左右。
谢明君早已在此等候,见他归来,立刻迎上前,关切地问道:“夫君,朝会如何?”
王璟若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书案前,看着昨夜写就的那份详尽的平叛方略,沉默了许久。然后,他伸出手,缓缓将那份凝聚了他心血和期望的绢帛卷起,动作慢得仿佛有千钧之重。
“陛下准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西川招讨使,总领军政。”
谢明君闻言,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却听王璟若继续道,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限兵三万。”
“粮草辎重,需由户部、兵部协同核计,不可靡费。”
“派遣内侍省内侍为监军,随军同行,协理军务,直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