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巨响之后,是整整三日的兵荒马乱。
此刻的金銮殿外,暴雨如注,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苏清漪坐在轮椅上,膝盖上盖着那条沾着煤灰的羊毛毯子,被推到了蟠龙柱的阴影里。
她左手还打着石膏,肋骨断了两根,每一次喘气都牵动着剧痛。
“陛下!北境疫毒已过淮河,百草堂连夜泼洒石灰,若是再不封锁九门,京城危矣!”
景王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语气沉痛。他跪在丹墀之下,脊背挺得笔直,手里高举着折子,几乎要递到小皇帝的面前,“臣请旨,暂代九门提督一职,统管全城防务,直至疫症消除!”
好一招借瘟疫夺兵权。
借着那个并不存在的瘟疫,拿走京城的兵权。
这算计,苏清漪在角落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里那个冰凉的青瓷瓶。
“皇叔这般急切,是怕瘟疫进城,还是怕某些来自北狄的消息进城?”
夜玄凌的声音冰冷,但他没动。他只是抱着那把龙渊剑,立在御阶一侧,气势迫人,手里捏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先帝的遗诏。
“摄政王此言何意?本王一片丹心……”
“是不是丹心,还得问问这位故人。”苏清漪突然出声,她虚弱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虽然不大,却足以打断景王的表演。
她费力的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打了个并不响亮的响指。
殿门猛的被推开。
风雨卷着湿气涌入,柳嬷嬷一身布衣,头发散乱。她手里高举着那块拼合完整的并蒂莲玉锁,一步一叩首,每一步都重重磕在地上,额头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罪奴柳氏,叩见陛下!老奴有先药妃临盆秘录,今日冒死闯宫,只为证龙脉真伪,揭穿窃国贼子的画皮!”
这一声嘶喊,充满了二十年的怨气。
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
景王猛地回头,看见柳嬷嬷那张脸时,眼睛猛的瞪大,脖子上青筋暴起。
“一派胡言!哪里来的疯妇,还不拖下去乱棍打死。”
“谁敢动。”夜玄凌手中长剑出鞘半寸,剑刃出鞘的轻吟声压下了所有嘈杂,“让她说。”
柳嬷嬷跪在金砖地上,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发黄的襁褓残片。
“景王爷,您还记得这个吗?”老太太指着那残片,浑浊的眼中满是恨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您生母买通稳婆,硬塞进来的那个死婴,脐带上缠的是青丝线!而真正的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左脚脚踝有一颗朱砂红痣!”
朝堂上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飘向龙椅上那个瑟缩的身影。
景王脸色煞白,袖子里的手死死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本王乃皇室宗亲……”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景王的辩解。
苏清漪捂着嘴,一方白帕被咳出的血染红。她瘫软在轮椅上,却举起了手里的青瓷小瓶。
“景王既然说这疫毒凶猛,那不如来看看这个。”
她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臣女这里有一瓶从北境伤兵身上提取的毒源。这味道极其特殊,臣女愿意以性命担保,若景王真是真龙天子,自然百毒不侵。若不是……”
她手腕一翻,拨开了瓶塞。
一股奇特的恶臭瞬间在大殿内炸开。
那气味混合了腐肉和陈醋的酸臭,还夹杂着生石灰与毛发烧焦的味道,刺鼻的焦糊感令人作呕。
这是神农系统根据苏清漪的记忆,复制出的味道。
“这……这是北狄那边烧马尸的臭味!”
景王被那股味道冲得脑子一懵,下意识的捂住口鼻,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苏清漪嘴角的血迹还没干,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皇叔真是见多广识啊。这疫毒还没进京呢,您怎么就知道这是北狄烧马尸的味道?难不成,您去过雁门关外?还是说……这味道,是有人特意写信告诉您的?”
景王浑身一僵,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疫毒,而是苏清漪设下的一个局。
“搜!”夜玄凌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早已埋伏在殿外的谢影带着禁军迅速的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从景王府书房暗格里起获的黑漆匣子。
“啪”的一声,匣子被摔在景王面前,几封密信散落一地。
其中一封摊开的信笺上,耶律坤那狂草般的字迹格外显眼:“待景王登基,割雁门三州为谢。”
景王看着那封信,脸色灰败,眼中的惊恐转为决绝。
“好……好!你们一个个都要逼死本王是吧!”
他突然暴起,一把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刀,动作极快,刀锋直指跪在地上的柳嬷嬷,“老狗!既然你没死透,那本王就亲自送你去见药妃那个贱人!”
那刀太快了,距离柳嬷嬷不过三寸。
老太太吓得瘫软在地,闭目等死。
“嗖——”
一道绿光划破空气,带着呼啸的风声。
那是苏清漪手腕上那只一直用来给系统散热的翡翠玉镯。
“当!”
一声脆响,玉镯精准的砸在了景王握刀的手腕上。
如果是普通的玉镯,这一下顶多砸个淤青。但这只镯子是空心的,里面填充的是系统合成的强效表面麻醉凝胶。
镯子碎裂,淡蓝色的凝胶瞬间飞溅,沾满了景王的手腕和虎口。
“啊!”
景王惨叫一声,手里的刀“哐当”落地。
他发现自己的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知觉,麻木感顺着神经一路向上蔓延,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正要抬头怒骂,却看见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停在了面前。
那个平日里怯懦的小皇帝,此刻却颤巍巍的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如纸,哆嗦着解开了明黄色的龙袍领口。
在他胸口上,爬满了一道道青黑色的纹路,交错着蔓延开来。那些纹路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像是有活物在皮下窜动。
“皇叔……”
小皇帝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平静,他指着自己心口的那些纹路,一字一句的问道:
“朕体内的这只蛊,可是你亲手种下的?”
殿外,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金銮殿内的景象。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皇城。
苏清漪死死盯着皇帝胸口那还在不断向上攀爬的青黑纹路,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那蛊虫受了惊,要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