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刚落,城门方向传来一阵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嘎吱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在死寂的皇城里,显得尤为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去。
一辆普通的骡车,正缓缓驶过朱雀门高大的门洞。
车身简陋,连个像样的车棚都没有,只在车顶竖着一面半新不旧的布旗,上面一个歪歪扭扭的“药”字,被晨风吹的猎猎作响。
这是第一辆挂着百草堂牌子,驶入皇城的药车。
夜玄凌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布下重兵封锁了九门,没有他的手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辆车……
车轮碾过第一块刻着云纹的青砖。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砰——”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
车轮下的那块青砖,连带着周围的一片地面,砖缝里猛的爆开一蓬金色的碎光。
无数细小的金色花朵,如同被惊醒的萤火虫,从坚硬的石缝中破土而出,迎风怒放。
那些花没有叶子,花瓣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更邪门的是,花蕊之中,竟喷出一缕缕淡金色的雾气。
雾气在半空中交织汇聚,凝结成一个个模糊的影子——细看之下,竟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赫然是一张张残缺不全的药方!
“天南星佐以半夏,可祛风痰……”
“血竭合乳香,外敷止血生肌……”
全是些市面上早已失传的古方!
“扑通”一声,林嬷嬷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圆睁,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药……药骨记!”她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着那些悬浮的药方,声音已带上了哭腔,“这是祖师爷当年怕秘方失传,用药材的骨粉混着金箔,埋在路下的药骨记啊!”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当年百草堂被抄家,无数珍贵药典被付之一炬。各世家大族趁机瓜分了残存的秘方。
谁能想到,真正的传承,竟藏在这人来人往的御道之下!
谢影瞬间反应过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猛的扫向不远处的城楼,那里有几道黑影正鬼鬼祟祟的往后缩。
“想走?”
他一声冷喝,手中玄铁重锤脱手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着砸在了药车前方三尺的地面上。
“当!”
重锤落地,整个城楼都跟着晃了三晃。
暗处的三个老太监大惊失色,脚下一滑,袖子里藏着的东西“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那是一卷被熏得焦黄的帛书。
帛书一落地,竟无火自燃,蹿起一尺多高的惨绿色火焰。
火焰中,一行血淋淋的小字扭曲着显现出来:
“癸未冬,焦山童三百,换龙脉一日续。”
这就是那三百药童的催命符!
“定!”
吴婆子那阴森的身影不知何时飘了过来,她手中的骨灯猛的朝那火焰一照,惨白的灯光瞬间将那团绿火连同未烧尽的半卷帛书一起,冻结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
苏清漪动了。
她赤着双足,无视脚下冰冷的青石,一步步,缓缓走到了那片盛开的金色花丛中央。
她站定的那一刻,脚下的青砖“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缝。
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根须,像是活物一般从裂缝中钻出,轻柔的缠上了她雪白的脚踝。
根须的尖端,渗出一滴滴浓稠如墨的汁液。
墨汁在地面上迅速流淌,彼此连接,飞快勾勒出了一幅简易的地图,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小字:尚宫局,藏诏七处。
她俯下身,白皙的指尖轻轻的拈起一滴还在流动的墨汁。
那墨汁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迅速凝结、拉长,化作一根闪着乌光的细针。
手腕一抖。
细针脱手而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悄无声息的破空而去,精准的钉入了城楼上一个老太监的眉心。
那老监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一僵,怀里揣着的一个紫檀木玉匣“啪嗒”一声自动弹开,半卷写满了诡异符文的《静养散母本》滑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夜玄凌动了。
他玄色的王袍在风中翻飞,袖中那枚刻着“守药”二字的玉珏化作一道流光,快如刀锋,精准的削断了那名老监腰间的尚宫局掌印令牌。
他冰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尚宫局掌印已殉。尔等私藏前朝毒诏,按律当诛。”
话音未落,数十名黑衣人如同暗夜的鬼魅,悄无声息的从四周的屋脊、飞檐上跃下。
刀光如雪,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
可诡异的是,那些足以割断喉咙的利刃,在靠近药车三尺范围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齐刷刷的收住了攻势。
所有暗夜阁的杀手,都死死盯着那辆破旧的骡车。
车顶那面“药”字旗,此刻正无风自动。
旗面上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淡淡的金光,那光芒柔和,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威严,压得人不敢妄动。
苏清漪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药车粗糙的木质车轮。
她指尖触碰之处,轮毂内嵌的一块不起眼的槐木片,忽然与她腹中那条沉寂的药脉,产生了同频的共振。
咚……咚……
她闭上了眼,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飘散在风中。
“车行之处,即为药界。”
一语落定。
整条朱雀大街,从城门到宫门口,数万块青砖,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地底深处,那被掩埋了百年的药骨记,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被唤醒,无数金色的光脉在地底奔腾汇聚,最终凝成一道粗壮的光柱,直直指向尚宫局地窖的方向!
远处,九门之上,那些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守将们,在看到这贯穿天地的药脉金光后,脸上的犹豫消失不见。
他们像是接到了同一个无声的命令,齐刷刷的摘下头上的官帽,郑重的放在了身边百草堂临时设立的药箱之上。
以官帽,拜药祖。
夜玄凌眸色深沉,看着那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搅动了整个王朝根基的女子,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你连名字都不要了,却替这天下人,讨回了他们的命。”
话音刚落,谢影已然会意。
他大步流星的冲到尚宫局地窖的入口,那里被一块巨大的封石死死堵住。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玄铁重锤。
“轰——!”
巨石应声而碎,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如同凝固的沼气,从洞口猛的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