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撮灰烬散发的热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那烟是鲜嫩的青色,带着一股生命的气息。
烟气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没有散开,反而向内收缩,噗的一声,燃起一丛豆大的火苗。
青焰。
火光中,一个模糊的“生”字若隐若现。
接着,那一小撮灰烬动了起来,在冰冷的石阶上自动堆成一个巴掌大的微型药灶。
苏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缓步上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艾草和陈皮混合的清香。
她蹲下身,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那微型药灶的灶沿。
入手温热,并不烫手。
【凤仪灶火·民愿赋形,已启动。】
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信息,在她脑海中浮现。
【激活权限需献祭——未被礼法承认的婚誓。】
婚誓?她跟谁有过婚誓?
她和夜玄凌的婚礼本就是一场交易,过程冰冷,毫无感情可言。
不对。
苏清漪的呼吸一滞。
有一个瞬间。
在玉门关,火场之中,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房梁砸落,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是夜玄凌冲了进来。
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
一个从未说出口的默誓。
若你活,我便不逃。
就是这个。一个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只存在于她脑海深处的承诺。
用一个念头,换取这不知名的力量?
干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确认”。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抽离感从心口传来,她感觉心口空落落的,仿佛一段记忆被硬生生抽走了。
关于大婚那日的所有细节,瞬间变得模糊。
红盖头……是什么样的?
很红,然后呢?
盖头下,她看见了什么?
夜玄凌的下巴?
他的靴子?
想不起来了。
那段记忆彻底模糊了,只剩下一片混乱的色彩。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凤台之外,皇城寂静的街巷里,突然爆出一声孩童惊喜的哭喊。
“娘!娘你看!药娘娘的泥娃娃……亮了!”
声音虽远,却异常清晰的传到凤台之上。
紧接着,无数细微的光点从皇城的各个角落亮起。
那是京中百姓为求祛病,私下供奉在家宅屋檐下的三千尊药娘娘泥塑。
此刻,每一尊泥塑的额角,都齐齐泛起一道与苏清漪眉心青痕相似的青光。
青光一圈圈的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病患人家糊窗的剪纸上,都透出一尊古朴药鼎的虚影。
“妖火!是妖火!”
柳嬷嬷双眼赤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扑向那丛青焰,似乎想用手抓住那些灰烬,向世人证明这是妖术。
她扑得太急,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
耳洞里,一颗早已凝固的血珠被震落,滚进砖石的缝隙。
血珠落地的瞬间,缝隙里,青黑色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眼就爬满了柳嬷嬷的手边。
苔藓之上,竟开出一朵妖异的金色小花。
那花蕊之中,光影流转,映出了一幅流动的画面——
少女时代的柳嬷嬷,躲在百草堂的后院,正偷偷看着一个温婉的妇人熬药。
那妇人,是苏清漪的母亲。
苏母发现了她,非但没骂,反而笑着盛了一碗安胎汤递给她,说:“你姐姐身子弱,拿去给她补补。”
画面里,少女柳嬷嬷接过汤药,眼中却闪过一丝嫉恨,转身走到无人处,将那碗汤药尽数泼在了地上。
画面一闪而逝,金花凋零成灰。
另一边,沈昭容眼见情势失控,脸上闪过一抹狠厉。
她猛地咬破指尖,掐诀念咒,将一滴血混着几点金屑弹在地上。
金光一闪,三株通体发光的药草破土而出。
它们的根须像是有了生命,疯狂向下钻去,方向正是城外苏家祖坟,苏清漪这具身体的父亲埋骨之处。
药草的叶片上,金色的叶脉缓缓流动,竟组成了一行行细密的字迹,正是失传的《温髓篇》残章。
字迹最终汇成一句:“癸未冬,第七灶,阿沅代母饲将军。”
苏清漪的目光猛地转向角落里的那个哑女。
阿沅捧着陶罐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罐子里,早已枯黄的艾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翠绿的叶片上,沁出一滴金色的液珠。
啪嗒。
液珠滴落,精准的掉进那微型药灶的灶心。
青色的灶火猛地一窜,瞬间转为通透的碧色,火力更旺。
“铛!”
一声巨响。
谢影不知何时已抡起那把嵌着银丝的铁锤,重重砸在凤台的一块青砖上。
锤头上的银丝纹路,竟与远处宫墙上夜玄凌腕甲的纹路如出一辙。
一锤落下,青砖应声裂开。
缝隙里没有碎石,反而涌出一股粘稠的金色药液,缓缓流淌开来。
药液漫过不远处一个侍卫的脚边,正是曾为苏清漪捧着药碗的小满。
他手中那个盛过药渣的陶碗里,残存的灰烬被药液一浸,竟瞬间凝成一团药膏。
膏体表面,一个金篆的“生”字,熠熠生辉。
“轰——”
整座皇城,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宫墙内外,无数扇窗户被推开,万人诵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聚在一起,声势浩大。
“药娘娘在,病不苦……”
苏清漪立于这片喧嚣的中心,立于那熊熊燃烧的碧色灶火之前,脑中却是一片奇异的空白。
她是谁的新娘?
想不起来。
她只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谁的妻子。
这凤台成了她的骨,灶火成了她的心。满城万民的祈愿,则化作了她的血肉。
她,就是药本身。
她的视线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柳嬷嬷身上。
那老虔婆一只手死死捂着心口,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什么,手背青筋暴起。
指缝间透出一抹微弱又不祥的红光。那红光正在灼烧她的掌心,并且不断向内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