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刚从小腿钻进骨髓,就被一声闷响打断了。
“咚!”
林嬷嬷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那根拐杖看着像朽木,落下时却力道惊人。
金液河畔坚硬的冻土,以拐杖落点为中心,瞬间裂开了蛛网一样的缝隙。
泥土翻开,露出的不是烂泥,而是一片青灰色的石板。
那是一条青石板路。
石板表面被磨得油亮,布满细密的天然纹理。这些纹理在苏清漪这个大夫眼里,就像一张铺开的经络图,又像一张刻在石头上的古药方。
每一道凹陷的石纹里,都嵌着一颗半透明的槐籽,正一明一灭的发出微光。
苏清漪瞳孔猛的一缩。
这条路,她见过。
她不仅见过,还在梦里走过无数回。
那是原主记忆深处的地方,每次发高烧,每次被继母罚跪祠堂昏过去时,她都会梦见自己赤脚跑在这条路上,路尽头有盏灯,有模糊的人影在熬药。
这就是那条巷子。
苏清漪顾不上脚踝上若隐若现的锁链虚影,膝盖一软,整个人扑跪在青石板上。
指尖碰到石面的瞬间,一种粗糙湿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直冲头顶。
没错了。
小时候,她就是在这块石头上摔破过皮;那块石头上有个缺口,是她不想喝药偷偷倒掉时留下的药渍印……
等等。
苏清漪的手指僵在那个缺口上,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
这是哪里的巷子?
京城百草堂后街?
不对,那里铺的是黄土。
那是扬州的老宅?
也不对,老宅门口是青砖。
她发现,关于这条巷子所处的地理位置,从她脑海里被抹掉了。
记忆里只留下“巷子”这个名字,却找不到它到底在哪。
记忆被剥离了。
就在她冒出冷汗时,一声嘶哑的吼叫炸响。
“那是我的……我的路!”
原本在江心舟上装腔作势的裴砚之,此刻像是疯了一样。
他身上那层新生的人皮虽有《温髓篇》的经络加持,却很不稳定,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粉嫩的皮肉处处崩裂,血水还没流出就被高温蒸发。
裴砚之踉踉跄跄的扑上岸,不顾一切的冲向那条青石路,那双总是阴鸷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慌乱,神情扭曲。
“那是煮汤的地方……当年煮汤给我也喝了一碗的孩子……是你娘!是你娘啊!”
裴砚之嘶吼着,伸手想去抓地上的青石,仿佛那是救命的东西。
苏清漪眉头紧锁,煮汤?
裴砚之和原主母亲是旧识?
这剧情怎么从来没在她的提纲里出现过?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裴砚之过于激动的动作甩开了袖口。
他手腕上那半块残缺玉珏“嗖”的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嵌进青石路中心一个凹槽里。
那本是个不起眼的石坑,玉珏落入,严丝合缝。
“咔嚓。”
玉珏上伪装的石字表层化作飞灰,露出了底下原本的刻痕。
那是一个鲜红的篆体——“砚”。
苏清漪的心脏猛的漏跳一拍。
这枚印章她太熟了,在她翻阅母亲留下的那些泛黄医案时,每一页的角落里,都盖着这枚私印。
苏母闺名,苏砚。
裴砚之……苏砚……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命名。
这个把持朝堂、阴狠的监军使,竟然把自己活成了她母亲名字的影子?
“当啷——”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打断了现场。
一直沉默的阿沅动了。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双手高举那面铜镜,用尽力气,狠狠将其拍进了骨城的一道砖缝之中。
铜镜不是凡物,在金液的浸泡下,瞬间变得柔软,彻底与白骨融为一体。
镜面上,那幅现代电脑屏幕的画面,闪烁了两下,彻底变黑了。
紧接着,金色的液体漫过镜面,将最后一点现代科技的痕迹抹去,只留下一行蜿蜒流动的金字:
“医者无界,药即众生。”
字迹成型的瞬间,苏清漪只觉脑中那个机械的系统界面发出一声长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粉碎了。
站在她身侧的霍铮,肩甲裂口处那最后一株药草,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它柔软的垂下枝条,叶尖凝聚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滴答。”
露珠坠落,精准的砸在苏清漪摊开的掌心。
这一滴水,像是投入滚油的火星。
空气中游离的青苔孢子像是受到了召唤,疯狂震动起来。
苏清漪右膝盖上一阵灼热,那道藤蔓状的青痕活了过来,化作一根翠绿的实体藤蔓,顺着她的腿蜿蜒而下,扎入脚下的青石路,又顺着路面疯长,眨眼间便攀上了骨城最高的烽燧台!
藤蔓所过之处,白骨生肌,死城回春。
“轰隆隆——”
整座骨城发出震耳的欢鸣。
墙体千万道缝隙间,千万朵金花同时绽放,每一朵花蕊正中央,都浮现出一个苏清漪的虚影。
三百个苏清漪的虚影,有的在捣药,有的在施针,还有一个正在静静读书。她们动作各不相同,却在这一刻同时停下,齐齐俯身,从各自脚下采下一抹青苔。
三百道青绿色的光流汇聚成河,冲入苏清漪的眉心。
【警告……系统重构……】
【取消“回收提纯”模块……取消“图纸兑换”模块……】
【新法则生成:凡信药者,药自生。】
脑海中冰冷的电子音消失,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感取而代之。
苏清漪下意识的顺着那根藤蔓的牵引,一步步登上了骨城的烽燧之巅。
她站在高处,凛冽的寒风如刀割面,可她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额头上那个商贾身份的百字烙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嫩芽般的青痕,点在眉心,像是神佛之印,又像医者仁心。
她抬起头,看向玉门关外那片茫茫雪原。
风雪尽头,一道玄色身影破雾而来。
夜玄凌的身影出现在风雪尽头。他并不狼狈,也没有天神下凡般的架势。
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清漪的心跳上。
他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金箔——《玄枢》真经的最后一页。
他停在烽火台下,仰头看她,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
他抬手,将金箔翻转,展示给高台上的苏清漪看。
那背面,墨迹尚未干透,透着一股水汽,是苏母的笔迹,却写着一句话,让苏清漪脑中一片空白:
“孩子,你写的不是小说,是药自己长出来的路。”
苏清漪站在烽燧之巅,掌心那滴青苔露水未干,滚烫的仿佛要烧穿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