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门这个地方,挑得很准。
这里紧挨着倒夜香的必经之路,平日里连看门的狗都嫌臭,宁愿绕着走。
苏清漪裹紧了身上的灰鼠皮斗篷,斗篷是阿砚从当铺死当堆里翻出来的,她把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子里。
这斗篷不知经过多少手,带着一股陈年的樟脑丸味,但也确实挡住了夜里的寒气。
她没提灯。
按照约定,今夜无月,也无灯。
脚下的落叶有些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像是踩在什么烂肉上。
苏清漪在距离那棵老槐树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树下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空气中除了那股臭味外,还多了一丝很难察觉的冷冽松香,她都要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
那是龙涎松香,只有皇室才用得起。
“既然来了,何必藏着。”
苏清漪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伪装的沙哑。
黑暗中没有回应。
风吹过槐树的枯枝,发出呜咽的风声。
过了几息,一道低沉的声音才从黑暗里传出来:“苏大小姐胆子不小。知道我是谁,还敢一个人来。”
随着话音,一个高大的轮廓从树影后走了出来。
哪怕光线昏暗,苏清漪也能感觉到那股迎面而来的压力。
男人没有走近,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这个位置,既能躲开突然射出的暗器,又能在瞬间暴起杀人。
夜玄凌。
就是书中那个把皇权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拉着半个朝堂陪葬的疯子摄政王。
此刻,夜玄凌一动不动的盯着苏清漪,眼神充满了审视与危险。
苏清漪没动,藏在斗篷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里的一枚玻璃安瓿。那是她从系统中兑换的一支高浓度肾上腺素,是她最后的保命符。
“王爷谬赞。”
苏清漪稳住心神,直视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胆子是逼出来的。被继母卖进青楼,或是被庶妹毒死,都比不上来见王爷这条生路。”
“生路?”
夜玄凌轻嗤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借着远处更夫提灯路过时的一点光,苏清漪看清了他的脸。
轮廓分明,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冷意。
特别是那双眼,深不见底,透着一股凉薄。
只是此刻,他的右手拇指正死死的掐着左手掌心的劳宫穴,指节都泛白了。
【系统扫描开启。】
【目标:成年男性。极度危险。】
【状态:神经毒素活跃期。心率紊乱(140\/min),瞳孔对光反应迟钝。】
【毒素成分分析:一种复杂的生物碱混合毒素,类似曼陀罗与某种蛇毒的结合体。中医称之为……】
“蚀骨散。”
苏清漪抢在系统播报前,吐出了这三个字。
夜玄凌脸上的散漫瞬间消失,身形一闪就到了她面前。
一只冰凉的大手扼住了苏清漪的咽喉。
劲风扑面,带着那股好闻却危险的松香味。
“你是谁的人?”夜玄凌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语气冰冷,“太医院那群废物至今连毒名都叫不准,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
窒息感涌上大脑。
苏清怡被迫仰起头,双手本能的去抓他的手腕,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她没有挣扎求饶,反而艰难的扯动嘴角,笑了。
“王爷……咳……杀了我……这世上……就再没人能解这毒了……”
她赌对了。
夜玄凌手指上的力道松了一分,但没有放开,反而把她提得更近,眼神阴沉:“你知道这毒的来历?”
“我不关心来历。”
苏清漪费力的喘息着,盯着他的眼睛,语速很快,“我只知道,每逢月缺之夜,毒素就会上行入脑,发作时如万蚁噬骨,还伴有幻听和狂躁。王爷今夜能站在这掐我的脖子,全靠内力压着。但这种压制,撑不过三个月。”
夜玄凌的瞳孔微微一缩。
全对。
连发作的症状和期限都一字不差。
这女人,要么是医术高明,要么就是下毒者的同伙。
他指尖再次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既然本王死期将至,拉个垫背的又何妨?”
“我有药。”
苏清漪在他下杀手之前,喊出了自己的底牌。
她艰难的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瓷瓶,用大拇指顶开瓶塞。
一股清冽刺鼻的味道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那是一种从未闻过的、带着化学溶剂特有尖锐气息的味道。
夜玄凌闻到这味道的瞬间,一直折磨他的剧烈头痛竟然缓和了一瞬。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苏清漪趁机猛的一推,从他掌下挣脱出来,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这瓶药,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她一边咳,一边将瓷瓶攥在手里,警惕的退后两步,“要想彻底解毒,王爷得把命交给我。”
夜玄凌看着空了的手掌,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触碰她肌肤时的温热。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他谈条件。
“把命交给你?”夜玄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里的杀意散去,多了一丝玩味,“苏清漪,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知道。”
苏清漪平复了呼吸,把背挺得笔直。
她看着这个手握大靖王朝生杀大权,此刻却被病痛折磨的男人。
“我在跟我的病人说话。”
她举起手中的瓷瓶,晃了晃,“摄政王殿下,这笔生意,你做是不做?”
周围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就在苏清漪以为谈判破裂,准备动用安瓿拼死一搏的时候,夜玄凌动了。
他伸手,动作不快,却不容反抗,直接拿走了她手里的瓷瓶。
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随即仰头,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有一丝犹豫。
苏清漪愣住了。
这疯子,就不怕这是毒药?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夜玄凌将空瓶随手一扔,瓷瓶砸在槐树根上,碎成了几瓣。
“若是毒药,本王死前,定会先拧断你的脖子。”
药液入喉,一股清凉感迅速蔓延开来。
那种撕裂神经的剧痛,竟然真的在几个呼吸间平复了下去。
久违的清醒感重回大脑。
夜玄凌深深的看了苏清漪一眼。
这女人身上,有秘密。
而且是很大的秘密。
“百草堂的烂摊子,本王可以帮你压一阵。”
夜玄凌转过身,重新隐入黑暗中,只留下一句话,“但若是三个月后毒还没解,苏家上下一百三十口,就准备去地下团聚吧。”
脚步声渐远。
苏清漪站在原地,直到那股压力彻底消失,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的靠在树干上。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摸了摸脖子上火辣辣的指痕,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三个月?
只要系统升级,实验室开启,别说区区蚀骨散,就是阎王爷亲自下的帖,她也能给撕了。
“出来吧。”
苏清漪对着角落的阴影说了一句。
一个穿着公门皂吏服饰的中年男人瑟缩的走了出来,正是之前在百草堂门口看热闹的周捕头。
他手里提着盏没点亮的灯笼,腿肚子还在打转。
刚才那一幕,他虽然离得远,没听清说了什么,但摄政王那股煞气,差点把他吓破了胆。
“大……大小姐……”周捕头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声音发颤,“您……您真认识摄政王啊?”
他原本只是想来这西角门碰碰运气,毕竟苏清漪让人传话,说有关于“鬼火验毒”的后续证据要私下交给他。
谁知道,竟然撞见了这尊大佛。
苏清漪没回答,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了过去。
“这是碧髓散的完整配方,还有我在程砚之袖口上刮下来的一点粉末样本。”
她看着周捕头,眼神比刚才面对夜玄凌时还要冷,“周捕头,京兆府尹是个聪明人。这案子如果只是退婚,他或许不敢管。但如果这毒,跟宫里某位贵人的死有关呢?”
周捕头接过纸的手一抖,差点没拿住。
宫里?
这位苏大小姐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别怕。”苏清漪拍了拍周捕头的肩膀,安抚道,“天塌下来,刚才走的那位会顶着。你只管去查。”
周捕头咽了口唾沫,想起刚才摄政王对这位大小姐的态度,确实有些不一般。
这苏家,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小的……明白!”周捕头一咬牙,把纸揣进怀里,不敢多留,转身就溜。
苏清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捡起地上一小块碎瓷片。
这是夜玄凌刚刚摔碎的。
瓷片边缘锋利,在星光下泛着冷光。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既然已经和他合作,那就没有退路了。
摄政王的毒,她解定了。
而苏家的债,她也要一笔笔讨回来。
苏清漪紧了紧斗篷,转身朝着百草堂的后院走去。
槐树下,风依旧在吹,只是那股危险的气息,似乎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