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啸响起,声音刺耳,完全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声波肉眼可见,一圈圈荡开的空气涟漪,将江面上的水雾直接震散。
阿砚站在棺船最前端,他惨白的皮肤下,无数金色的纹路亮起,那是即将破体而出的龙形。
江心那九具死气沉沉的药童尸首,随着啸声浑身剧颤。
“噗、噗、噗!”
接连九声闷响,钉在它们心口的暗红桃木钉齐齐崩裂。
伤口里没有流出红血,反而喷出腥臭的黑血。
黑血落入江中并未散开,而是自行蠕动凝结,转眼就化作了巴掌大小的灶君像。
这些微型灶君神情狰狞,张开没牙的嘴,死死咬住了即将溃散的钉尾。
原本顺时针旋转,抽取江水灌入虚影巨鼎的漩涡猛地一滞,随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开始逆转,将江水向外排出。
裴砚之布下的九桩大阵,被阿砚这一声长啸彻底搅乱了。
苏清漪只觉得眉心的青鳞传来一阵灼痛。
系统界面上,一行红字快速闪烁:【检测到高维能量共鸣,支付代价:记忆碎片(c级)剥离。】
她的脑海深处突然空了一块。
那是五岁那年夏天,她在百草堂后院小溪里踩水的记忆。
水流过脚踝的凉意,鹅卵石咯脚的触感,还有那声清脆的蝉鸣……所有相关的感知都消失了,那段记忆变得一片空白。
这种灵魂被挖走一块的空虚感让她浑身发冷。
苏清漪咬紧牙关,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清醒,右手猛的在江面上一捞。
柔软的江水在她掌心迅速凝固,化作一柄晶莹的水刃。
“第九桩,开!”
水刃破空,带着尖啸声,狠狠劈在那根濒临崩溃的第九根木桩上。
木屑炸飞,桩心之中,竟然藏着半卷烧得焦黑的黄纸。
苏清漪瞳孔微缩,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榜首那个名字用朱砂重重圈出,红的刺眼——阿砚。
纸卷顶端,赫然写着一行小字:癸未年药种名录。
原来如此,这就是裴砚之的罪证。
上游江面传来巨响。
罗振海直接把那艘快散架的盐枭船横了过来。
船底那些还在挣扎的金色藤蔓,立刻疯了一样缠住那些从尸体上崩飞的符钉残片。
“老婆子我也来凑个热闹!”吴婆子站在即将沉没的甲板上,倒转了手里的牛角灯。
最后一点灯油混着燃烧的骨灰,被她一把洒在甲板上。
惨绿色的火光炸起,一道断流咒瞬间成形。
咒语生效的瞬间,整艘盐枭船发出刺耳的金属变形声,木质结构迅速碳化变硬,最后化作一道泛着幽光的青铜闸门,死死卡在了龙脊矶的引水口上。
江水的去路被彻底堵死。
江水没了去处,开始疯狂倒灌。
那尊九鼎虚影被这股回头浪拍的剧烈摇晃,眼看就要溃散。
“一群疯子!”
高台上的裴砚之脸色大变,他手里的玉简已经被捏出了裂纹。他袖袍一挥,无数黑点嗡嗡的涌出。
那是他压箱底的蛊虫。
虫群像一片乌云,直扑船头的阿砚。
可还没等虫子近身,阿砚后颈上一片不起眼的青鳞突然亮起,光芒的频率竟和苏清漪眉心的鳞片一模一样。
同源共振。
半空中的虫群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连声音都没能发出一声。
落地成灰,灰里却开出了一朵朵指甲盖大小的白花。
花蕊的形状,分明是一个个微缩的“百草堂”招牌。
苏清漪踏着浪尖,一步步走向龙脊矶。
她每落下一脚,江面上就有一具浮尸睁开眼睛。
那九十九双睁开的眼睛里毫无死气,瞳孔中反而映出苏清漪在这个世界的片段——炼药,救人,杀人,还有刚刚失去的那段童年记忆。
所有瞳孔深处,原本模糊的龙印逐渐清晰,最后汇聚成四个苍凉古朴的大字:
吾即药冢。
苏清漪停下了。
她此时距离龙脊矶的观景台不过十丈,正好能看清那个穿着龙袍的小皇帝萧珩惨白的小脸。
“陛下。”苏清漪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江风和涛声,清晰的钻进萧珩的耳朵里,“太医院给你开的那碗醒神汤,好喝吗?”
萧珩一愣,手里那把还在生长的金花拂尘突然枯萎。
“那不是醒神汤。”苏清漪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意,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悲悯,“那是用这江底怨魂熬的——镇魂汤。”
话音刚落,萧珩手中的金花彻底化作飞灰。
灰烬没有散去,而是在他掌心凝聚成一块半残的青玉。
那是一只蝉,一只断了翅膀的玉蝉。
这半只蝉的断口,与之前沈怀岳在断骨堂捏碎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四周瞬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