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土腥气的急雨砸了下来,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
苏清漪撑着一把油纸伞,鞋尖已经被积水浸透,冰凉顺着脚踝往上爬。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很稳,生怕在湿滑的苔藓上摔倒。
身后的赵嬷嬷提着盏昏黄的风灯,那只戴着续指扣的手哆哆嗦嗦的护着灯罩,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伞柄,嘴里碎碎念:“大小姐,真要去啊?那地窖封了三年,里头怕是不仅有霉气,还有……脏东西。”
“脏东西?”苏清漪停下脚步,侧过头。
雨水顺着伞骨淌下,隔着这层水帘,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你是说耗子,还是说……那年冬天没挺过来的死人?”
赵嬷嬷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灯给扔了。
三年前那个冬天,也就是壬戌年,百草堂的一批贵重药材在地窖里发霉,柳氏发落了一批看守不力的下人,更有传言说,当时刚出生的嫡出小姐因为染了痘疫,也被隔离在那地窖里养病,最后连尸首都化成了灰。
现在的苏清漪是落水后醒来的,但这具身体的记忆,却对地窖有种本能的恐惧,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幽闭恐惧症。
“到了。”
苏清漪在一扇红漆剥落的厚木门前站定。
门上贴着两道封条,因风吹日晒已经泛白卷边,上面那个鲜红的封字也褪了色。
门廊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京兆府的周捕头,另一个是苏家的护院头子。
见有人来,护院头子手按在腰刀上刚要喝斥,周捕头却先一步迎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苏清漪拱了拱手:“苏姑娘,这么大的雨,您怎么……”
自从那日在百草堂门口见了苏清漪扎针救人和止血钳搜毒的手段,这位老油条捕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来找点旧账。”苏清漪没多解释,从袖子里摸出一瓶跌打酒抛过去,“上次看周捕头抓贼扭了手腕,这个拿着,推拿两次就好。”
周捕头接住药瓶,脸上堆笑,很是识趣的往旁边侧了侧身子,顺带用肩膀顶开了那个还没搞清状况的护院:“苏姑娘办事,衙门也要行个方便,开门!”
那护院看了看赵嬷嬷,见这个柳氏的心腹也是一脸晦气的默认,这才不情不愿的掏出钥匙。
“吱嘎——”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陈腐的霉味夹杂着药酸气扑面而来。
苏清漪下意识屏住呼吸,等那股气散了些,才抬脚迈进去。
地窖在地下。顺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光线迅速被吞噬。
赵嬷嬷举着灯走在前面,影子在受潮的墙壁上拉得张牙舞爪。
“就在那角里。”赵嬷嬷指着最深处的一排陶缸,“那年封存的废料都在那儿。”
苏清漪走过去。
这里阴冷得像个冰窖。
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早就腐烂发黑,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腐肉上。
她环视四周,没有急着开缸。
系统视野开启。
【环境扫描中……空气湿度85%,霉菌孢子浓度极高。】
【检测到地面有拖拽痕迹,年代久远,覆盖率30%。】
苏清漪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床破烂的棉絮。
按照柳氏的说法,原来的苏清漪就是死在这里。
如果是染了痘疫死的,尸骨即便烧了,总该有骨灰坛子,或者焚烧的痕迹。
她蹲下身,用随身带的一根铁条拨开那些烂棉絮。
下面是泥地。
泥土板结,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扫描地下层……深度半米内,无磷钙反应。】
没有骨头。
苏清漪眯起眼。
连根指骨都没有。
所谓的痘疫死婴,根本就不存在。
“大小姐,找着药引子了吗?”赵嬷嬷站在台阶口,死活不肯下来,“这地儿阴气重,咱们快走吧。”
苏清漪没理她,转身走到那排陶缸前。
她揭开其中一个封着黄泥的盖子。
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冲了出来。
缸里是黑乎乎的糊状物,那是发酵失败的药渣。
【检测到目标成分:变异曲霉菌群。可用于提取青霉素前体,亦可作为碧髓散解毒剂的催化媒。】
就是这个。
苏清漪正要伸手去取样,目光却被陶缸旁边的一块松动的地砖吸引了。
那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略浅,缝隙里没有长苔藓。
有人动过这块砖,而且是在封窖之后不久。
她把风灯提过来,放在地上,然后从怀里摸出那把手术刀片,沿着砖缝插进去,轻轻一撬。
砖头松动。
掀开地砖,下面是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扁平木盒。
苏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这个除了老鼠没人光顾的死地,谁会藏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划开油纸。
木盒没有锁,是上好的紫檀木,防潮防虫。
打开盖子。
里面并没有金银财宝。
只有两样东西。
半卷竹简已经残破发黄,压着一块折叠整齐的襁褓。
那襁褓的料子不是寻常棉布,虽然有些褪色,但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能看到布料上隐隐流动的暗纹。
苏清漪伸手摸了一下。
【材质分析:云锦。混纺材质:98%桑蚕丝,2%金线。】
【织造工艺:苏绣双面绣,宫廷御用级别。】
金线云锦。
这是皇室或品级很高的权贵才能用的东西。
一个商户之女,哪怕是首富,也没资格用这种逾制的料子裹身。
苏清漪将襁褓抖开。
襁褓内衬的一角,绣着一个很隐晦的小字——凌。
苏清漪瞳孔骤缩。
夜玄凌的凌?
不,不对。
夜玄凌虽然也是皇室,但这襁褓的大小明显是给刚出生的婴儿用的,而这布料的氧化程度……至少有十八年了。
这是十八年前的旧物。
苏清漪放下襁褓,拿起那卷竹简。
竹简很多简片已经脱落,但这上面的字迹依然刚劲有力。
起首四个字:青囊残页。
苏清漪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传说中神医华佗失传的《青囊书》?
在这医学落后的朝代,这本书是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至宝。
为什么这两样东西会被藏在苏家的废弃地窖里?而且是压在原主“死”的地方下方?
一个荒谬却又合乎逻辑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
柳氏当年害死原主,恐怕另有隐情。
这里没有婴孩尸骨,说明孩子被带走了,或者……被换了。
如果现在的苏清漪就是这金线襁褓的主人,那她就不是苏家的种。
如果是这样,柳氏拼命要弄死她,就是为了掩盖一个足以让苏家满门抄斩的秘密——混淆皇室血脉,私藏禁书。
“谁在那儿!”
突然,地窖口传来一声厉喝。
那声音很陌生。
苏清漪迅速的将木盒盖好,连同那团发酵的药渣一起,意念一动,收入系统空间。
她站起身,手里紧紧扣着两枚手术刀片。
“嗖——”
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直奔她的咽喉。
那是弩箭!
苏清漪本能的想要侧身闪避,但这具身体的反应速度跟不上意识。
就在那箭尖离她只有三寸的瞬间。
一个瘦小的黑影从旁边的柴草堆里猛的窜了出来。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那支弩箭钉在了一只干瘦的手臂上,替苏清漪挡下了这一击。
阿砚。
那个哑巴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了,此刻死死的挡在苏清漪身前,像一只炸毛的野猫。
他右臂被射穿,血顺着手肘滴下来,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痛楚,只有一种野兽般的凶狠,死死的盯着地窖入口那几个蒙着黑布的杀手。
苏清漪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根刚从柴堆里抽出来的、烧得半焦的尖锐木棍。
“赵嬷嬷!”苏清漪当机立断,冲着还在发愣的赵嬷嬷吼道,“不想死就喊人!若是这地窖的事漏了,柳氏第一个杀你灭口!”
这一嗓子吼醒了赵嬷嬷。
她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弩箭,再想起自己知道的那些烂账,求生欲瞬间战胜了恐惧。
“杀人啦!有刺客!周捕头!”
尖锐的嚎叫声在地窖里回荡,穿透雨幕,直刺夜空。
苏清漪趁乱一把扯过阿砚,将他推到那排大缸后面,同时手中的手术刀片脱手而出,精准的切断了那个领头杀手想要重新装填弩箭的弓弦。
“崩!”
弓弦断裂,弹在那杀手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走!”
苏清漪拖着阿砚,转身撞向地窖最深处那堵潮湿的墙壁——刚才系统扫描显示,那里有一条通往隔壁酒窖的通风道。
而在她身后,那块被撬开的地砖,便是苏家十八年谎言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