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中继续前行,高悬的太阳被云层遮去了光芒。
墨倾倾睡眼惺忪地打量着四周,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手臂也被压麻了,不知睡了多久。她用力甩了甩发麻的手指,目光不经意间转向对面。只见独孤云澈一手支着头,另一手自然垂落身侧,双眸微阖,一把折扇静静横卧在膝上,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已然入睡。
墨倾倾不敢贸然打扰,只静坐原处,目光毫无顾忌地在他脸上流连。细看之下,他的眉形修长,轮廓如笔锋勾勒,铿锵有力,只是色泽略淡。视线下移,鼻翼一侧的泪沟处藏着一颗浅淡的痣,按老人家的说法,生在此处的人命途多舛。好在他的脸型开阔饱满,耳垂厚实,又添了几分福相,加之皇子的身份,眉宇间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老天待他真是不薄,赐予这般俊朗的皮囊,连睡姿都如此赏心悦目。墨倾倾心中暗叹,幸而自己并非肤浅之人,单凭容貌尚不足以撼动她的心。
车轮碾过路面的颠簸声,如同沉闷的低音,单调而有规律,听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远处山峦叠嶂,绵延不绝,深浅不一的绿意铺满视野,零星的白点倏忽闪过,辨不清是山石,还是成片的野花。
山林的清冽气息随风涌入车厢,细品之下,既有草木的清新,也夹杂着野花的甜香,还有秋风送来的凉意,沁人心脾。
车内一片恬静和谐,车外却揣测纷纭。人们脑中早已演绎出不堪的画面——这倒也怨不得旁人,谁让原主昔日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不知检点,蛮横好色。她对谢子凌的那些行径,早已逾越了世俗道德的底线,若非顶着公主的头衔,恐怕早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然而,皇帝的宠爱足以压倒世间一切准则。在绝对的威权面前,标准也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无论外人如何臆想,墨倾倾本人浑不在意。身为一个现代灵魂,什么阵仗没见过?
独孤云澈并未真睡。他心事重重,闭目不过是假寐。这一路,他都在心中反复推演谋划。此行凶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相比之下,墨倾倾倒像是出游踏青,兴致盎然。虽还未寻到小云子,却也无甚大碍。
目的地终于抵达。二人相继下车,围观者无不投来异样的目光,在独孤云澈身上逡巡,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印证他们的猜想。见两人下车后神色如常,既无眼神交流,也无亲密之举,看客们大失所望——不知是因独孤云澈的“美男计”未奏效而遗憾,还是因墨倾倾突然“规矩”起来而乏味。
负责围猎接待的是礼部陆伯权,此人精明干练,深得圣心。
待一切安顿妥当,皇帝下令设宴,并传口谕:宴后各归帐内歇息,不得私自外出。
住所颇为简朴。皇帝为效仿先祖,恪守规制搭建帐房,不敢逾矩,以示孝道。除皇帝所居那顶明显宽敞、陈设更全的帐房外,其余十余顶大小规格相差无几,整齐排成两列,中间留出两米宽的过道。帐区外围设有栅栏,形成一个封闭的环,栅栏之外,便是莽莽山林。
此地地势相对平坦,四周密林环绕,外侧有重兵把守,极为安全。
墨倾倾的住处原被安排在皇帝隔壁。她担心小云子寻来不便,便想调换。几位皇兄皆不肯,唯有二皇子勉强应允。皇帝得知后不准,墨倾倾便借口帐内有异味、视野不佳、风景不美……挑了一堆毛病。皇帝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得依从。
再说独孤云澈,他分得的那间帐房,屋顶竟破了个大洞,既不遮风也不挡雨。有此缺陷,自然无人愿住。他本被安排与大臣之子同住,如今反倒因祸得福,独享一间——虽说破败了些,好歹是个单间。
待一切收拾停当,独孤云澈换上侍卫服,悄然混入侍卫队伍中溜了出来,帐内只留一名暗卫假扮于他。行至无人处,他环顾四周,低声道:“出来吧!”
树影后应声闪出一人,蒙面抱拳:“三殿下,别来无恙!”
“何事寻我?”独孤云澈转身问道。途中他便已察觉特殊的联络信号。
蒙面人压低声音:“主子传话:若您能在此劫持北临国君,前尘旧怨一笔勾销。主子仍会倾力助您登上西祁帝位。”
独孤云澈听罢,冷笑一声:“你家主子想得倒轻巧!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成事?岂不是让我去送死?”
“主子岂会让殿下孤身犯险?早已在附近埋伏了一支千余人的精锐,随时听候调遣。”
独孤云澈沉吟道:“原来你们早有谋划。即便如此,胜算又有几何?北临在此亦是重兵布防。”以双方实力论,仅凭一支精兵,确实难言胜券在握。
为安其心,蒙面人只得亮出底牌:“自会有人替我们打头阵。殿下只需静待时机即可。”
“是北临那些谋逆之人吧?”独孤云澈挑眉,“此事无须瞒我,早有耳闻,原以为是捕风捉影,未料竟是真的。不过……本皇子倒佩服你家主子,竟与他们勾结一处,就不怕遭其反噬?”他语带讥讽。
蒙面人道:“殿下无需多虑。坐收渔利之事,想来您也不会错过。”
“此事……容我再思量。那伙人,未必靠得住。”独孤云澈面露忧色。
见他未当场应允,蒙面人再劝:“必是他们先动手。若事败,我们自会按兵不动。此事于殿下而言,并无损失。若他们事成,我们便可一举拿下北临,两国各分一半。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若在从前,独孤云澈必会应下。此刻,心底却掠过一丝迟疑——这迟疑从何而来?是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愫么?不,在大业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此次机会,代价最小,胜算最大,他绝无放弃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