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平海郡城在熹微中苏醒。回春堂后院,陆然缓缓收功,周身流转的淡金气息悄然内敛。自那日借码头苦力陈五体内冥气锤炼己身后,他对浩然气的掌控愈发精微。这源于人间愿力的力量,如涓涓细流,绵长不绝,与他心神紧密相连。
“陆先生,前堂有位小病人,沈掌柜请您去看看。”学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前堂药香弥漫,却透着一股压抑。一位布衣妇人跪坐在地,怀中紧抱着一个面色青紫、呼吸几无的男童。几位坐堂医师围在一旁,摇头叹息。
“面色紫中透黑,脉象紊乱近无,非风非寒,怕是……邪祟侵体,回天乏术啊。”一位老医师低语。妇人闻言,身体一颤,绝望地将孩子搂得更紧。
陆然心中一紧,快步上前。他没有探脉,而是将指尖轻触孩子眉心。一丝温润的浩然气悄然渡入。
刹那间,他“看”到了。在孩子脆弱的心脉附近,一团阴寒晦暗的气息盘踞不去,正不断蚕食着微弱的生机——冥气!虽极细微,性质却与陈五体内那道同源,阴毒更甚,专蚀生灵本源。
“是冥气。”陆然收回手,声音沉静却笃定。
堂内顿时一静。沈掌柜脸色凝重:“陆先生,可有办法?”
妇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住磕头。陆然扶住她:“大嫂放心,我尽力。”
他选择以银针为桥,浩然气为薪。在僻静室内,陆然凝神静气,指尖银针带着微不可查的金芒,次第落下,膻中、神阙、气海……针势如网,将那道冥气巧妙封锁。他全神贯注,以自身浩然气化为温煦阳和之力,如春风化雨,徐徐消融那阴寒。
时间流逝,陆然额角见汗,孩子青紫的面色却渐渐褪去,透出一丝虚弱的红润。最终,随着一声微弱呻吟,男童睁开了眼睛。
妇人喜极而泣,不住道谢。陆然开下固本培元的药方,笔尖融入一丝浩然生机。接过药方和沈掌柜额外赠予的银钱时,一股远比平日精纯、炽热的愿力涌来,那是母亲最深切的感激与祈愿。
这便是我的道。不在九天,就在这绝望中被点亮的希望里。 陆然心中澄明。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午后,两道人影悄然而至回春堂后院,正是萧破军与苏晚晴。
“陆先生,”萧破军开门见山,面色凝重,“你日前提及的冥气,恐怕并非孤例。我遣人暗查,发现城西几处贫民聚集地,近日皆有类似怪病流传,症状虽轻,根源却似同出一辙。”
苏晚晴清冷接口:“冥气散而不聚,像是在……试探,或者说,污染。”她看向陆然,“先生身负克制冥气之力,不知可愿随我等往疑窦最深处的城西杨家废弃别院一探?”
陆然目光一凝。杨家,正是那日赵府夜宴中,与回春堂有过纷争的豪商。他想起男童体内那道精纯的冥气,点头道:“义不容辞。”
夜色笼罩下的城西杨家别院,荒草萋萋,死寂无声。一踏入院门,一股混合着腐朽与阴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苏晚晴指尖月华微亮,照亮前路,萧破军则气息沉稳,警惕四周。
三人行至后院干涸的荷花池畔时,陆然气海中的浩然气猛然一震,传来前所未有的悸动!不待他出声警示,异变陡生!
“轰——!”
大地剧震,池底地面寸寸龟裂!粗如儿臂的灰黑色冥气触手如毒蛇般破土而出,疯狂舞动,带起腥臭阴风。一个庞大的、由纯粹死寂与恶意凝聚的阴影,正从中挣扎欲出!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别院。
“结阵!”萧破军带来的影卫首领厉喝,数名影卫瞬间结阵,军道煞气化作赤红光壁,勉力抵挡冥气侵蚀。
苏晚晴玉手捏诀,月华长剑化作无数冰冷锁链,缠绕向冥气触手与中央阴影:“月华天罗!”
然而,那阴影核心只是微微一滞,便爆发出更狂暴的力量,冥气翻涌,竟反向侵蚀月华锁链!苏晚晴剑势受挫,脸色微白。
“寻常手段难伤其根本!”萧破军赤焰长枪一振,便要强攻。
“侯爷且慢!”陆然疾声阻止,他强忍着气海中浩然气的沸腾与警示,“此物乃冥气与地脉污秽凝聚,近乎‘冥土生灵’,蛮力冲击恐适得其反!”
他上前一步,与苏晚晴并肩,目光如炬,锁定那扭曲的阴影核心。接连遭遇冥气,尤其是白日救治孩童的经历,让他对“薪火相传”有了更深领悟。此火,焚的不该仅是形,更是那根源的死寂与污秽之意!
“苏小姐,请再束缚它一瞬!”
苏晚晴毫不犹豫,剑势再变,月光锁链光华大盛,死死缠绕,为陆然争取那至关重要的契机。
陆然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对“人间道”的信念、对污秽的决绝净化之意,尽数融入气海。他仿佛看到临川百姓的感激,看到那母亲眼中的希冀,看到人间烟火的点点微光……
他缓缓抬手,五指微张,托举着那份“人间”的重量。
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玉色火星,在他掌心悄然浮现。它不炽热,却温暖;非毁灭,而是净化;它跳跃着,承载着文明延续、生命赞歌、守护执念的……“道理”!
“薪火……不灭,照破幽冥。”
他轻吟着,将火星推出。
火星离手,无视狂舞的触手,直接没入裂缝中央那最浓郁的阴影核心!
时间凝固一瞬。
随即——
“嗡!”
一道无法形容的光自核心爆发!温暖、净化、定义着生与秩序的光!
在这光下,庞大的阴影发出凄厉哀嚎,冥气、污秽、怨念如同冰雪遇阳,从核心处层层瓦解、消融!没有爆炸,只有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的“归无”。
几个呼吸间,冥气柱消失,触手消散,阴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扩大的裂缝和空气中迅速中和的阴冷。
庭院死寂。所有人震撼地看向那脸色苍白、缓缓收手的青衫书生。
萧破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陆先生……此间之事,多谢了。”
陆然微微喘息,压下虚弱感,沉声道:“侯爷,此地地脉节点已被彻底污染破坏,需尽快请地师封印。另外,”他目光锐利扫过狼藉的庭院,“杨家在此事中,绝非无辜。那所谓的‘玄云道长’,所图非小!”
风波暂平,但地裂之下的魔影,已昭示着更大的漩涡正在逼近。而这微火照亮的夜,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