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山用它的方式,给了这群不速之客一个下马威。
深入不过数里,周遭的环境已然大变。光线被层层叠叠、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巨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幽暗如黄昏,空气潮湿粘稠,带着浓重的腐叶和泥土的腥气,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甜腻中带着腐朽的瘴气。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厚厚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淤泥和盘根错节的气生根,每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更麻烦的是,这里的毒虫蛇蚁似乎格外猖獗。色彩斑斓的毒蛇在树枝上悄然游走,拳头大小的蜘蛛悬挂在巨大的蛛网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飞虫嗡嗡作响,悍不畏死地往人脸上、脖颈处扑。
“小心脚下!有沼泽!”前方探路的暗卫发出低沉的警告。
众人心中一凛,只见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草地,颜色却透着不正常的深绿,边缘冒着细密的气泡。若不是暗卫提醒,贸然踩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不得不绕行,速度再次被拖慢。
“咳咳……”卞玉京被那瘴气呛得连连咳嗽,脸色发青,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烦恶欲呕。就连一些玄镜司的精锐,也感到呼吸不畅,头脑发沉。
“含住药丸,用湿布捂住口鼻!”诸葛明沉声下令,他自己也感到一阵不适。这北莽山的瘴气,比落魂涧边缘的更加厉害。
墨兰将一颗解毒药丸塞进卞玉京嘴里,又用布条蘸水帮她捂住口鼻,自己也同样处理。她担忧地看向担架上的陈朔,他本就重伤高烧,再被这瘴气侵袭,情况恐怕会更糟。
老郎中再次为陈朔诊脉,脸色难看地摇头:“瘴毒入体,邪气更盛……必须尽快找到干净水源和避风处,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陈朔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继续前进!注意寻找合适地点!”诸葛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知道,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否则不用追兵动手,这北莽山本身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队伍在阴暗潮湿的原始森林中艰难跋涉,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既要对抗恶劣的环境,又要警惕可能来自暗处的危险——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
约莫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流水声。众人精神一振,循声而去,发现了一条穿过林间的溪流。溪水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水质看起来相对清澈。
“沿溪流向上游走,通常更容易找到合适的扎营点,也能避免在林中迷失方向。”引路的暗卫建议道。
诸葛明点头同意。
然而,就在他们沿着溪流向上走了不到一里地,异变陡生!
“咻!”
一支淬毒的吹箭,毫无征兆地从溪流对岸茂密的灌木丛中射出,目标直指担架上昏迷的陈朔!
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时机刁钻,正是队伍沿溪流转向,注意力略有分散的刹那!
“小心!”一直高度警惕的墨兰反应最快,几乎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她猛地将担架向自己这边一拉!
“噗!”
毒箭擦着陈朔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后面一棵树的树干,箭尾剧颤,发出“嗡嗡”的声响。
“敌袭!保护陈先生!”诸葛明厉声喝道,所有人瞬间收缩,将担架护在中央,兵刃出鞘,警惕地望向溪流对岸。
灌木丛一阵晃动,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他们并非之前追击的杀手,而是……一群皮肤黝黑、身着简陋兽皮衣物、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土人!他们手中拿着吹箭、涂毒的标枪和弯刀,眼神凶狠而充满敌意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是北莽山的土着!他们果然存在,而且极具攻击性!
为首的一名土人,身材格外高大雄壮,脸上画着代表地位的特殊图腾,他叽里咕噜地大声叫喊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那充满威胁和驱逐意味的语气显而易见。
“他们在警告我们,让我们离开他们的领地。”队伍中一名似乎懂得些许土语的暗卫低声道。
诸葛明眉头紧锁,他不想与这些土着发生冲突,尤其是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示意众人收起兵刃,自己上前一步,试图用平和的手势沟通。
然而,那名土着首领似乎完全不吃这一套,他看到诸葛明上前,反而更加激动,挥舞着手中的骨质标枪,再次发出尖锐的吼叫。他身后的土人也纷纷举起武器,做出攻击的姿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溪流下游方向的密林中,几道如同阴影般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潜伏着,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正是之前那群身份不明的杀手!他们竟然也尾随进入了北莽山,而且巧妙地利用了土着与闯入者的冲突!
一名杀手头领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对身边一名手持淬毒弩箭的手下打了个手势。
那手下会意,悄然抬起弩箭,瞄准的却不是玄镜司任何人,而是——那名情绪激动、正在叫嚣的土着首领!
“咻!”
毒弩破空!
“噗嗤!”
淬毒的弩箭精准地射入了土着首领的肩胛!
土着首领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身体猛地一晃。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溪流对岸、刚刚收起兵刃、似乎“毫无防备”的诸葛明等人!
在他看来,这卑鄙的偷袭,毫无疑问就是这些闯入者干的!
“吼——!”土着首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彻底陷入了狂暴!
“杀!”他用土语疯狂嘶吼,猛地将手中的标枪投向诸葛明!
他身后的土人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纷纷投出标枪、射出吹箭,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卑鄙!”墨兰瞬间明白了那些杀手的意图——借刀杀人!她厉喝一声,短刃出鞘,格开射向诸葛明的标枪。
“结阵!防御!”诸葛明又惊又怒,一边挥剑挡开攻击,一边大吼。
玄镜司众人瞬间结成一个圆阵,将担架护在中心,刀光剑影舞得密不透风,格挡着如同雨点般袭来的吹箭和标枪。
然而,土人的攻击悍不畏死,而且他们熟悉地形,利用树木和岩石作为掩护,不断逼近,投掷出的毒矛和吹箭角度极其刁钻。
一名玄镜司精锐不慎被毒吹箭射中脖颈,哼都没哼一声,脸色瞬间乌黑,倒地气绝!
“老七!”旁边的人目眦欲裂。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玄镜司众人虽然个体实力强于这些土着,但对方人数占优,悍不畏死,又占了地利和先手,一时间竟被压制得只能被动防御,险象环生。
而下游密林中,那些杀手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鹬蚌相争,等待着坐收渔利的最佳时机。
墨兰护在担架旁,短刃挥舞,将几支射向陈朔的吹箭击飞,心急如焚。陈朔不能再受颠簸和惊吓了!必须尽快摆脱这些土着!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忽然,她注意到那名受伤的土着首领,虽然依旧在咆哮指挥,但动作明显迟滞了许多,肩头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弩箭上的毒性发作了!
机会!
墨兰对诸葛明快速喊道:“总捕头!擒贼先擒王!那首领中毒了!”
诸葛明瞬间会意,对身旁两名身手最好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暗卫会意,如同鬼魅般从防御阵型中突出,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黑色闪电,直扑那名受伤的土着首领!
土着护卫们想要阻拦,却被玄镜司其他人拼死挡住。
土着首领见两人扑来,怒吼着挥动弯刀迎战,但他中毒已深,动作远不如之前灵活。
“嗤!嗤!”
两道血光闪现!
一名暗卫的短刺格开弯刀,另一名暗卫的匕首已然架在了土着首领的脖颈上!冰冷的刀锋刺激得他浑身一僵。
“住手!”挟持首领的暗卫用生硬的土语大喝一声。
所有土人的攻击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被挟持的首领。
场面暂时被控制住了。
然而,下游密林中,那名杀手头领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化为更深的阴冷。
“没用的废物……”他低声咒骂一句,缓缓举起了手,准备下令,亲自出手,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担架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陈朔,忽然猛地咳嗽起来,随即,他竟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或锐利,而是充满了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映照着整片山林虚空的疲惫与……洞悉。
他并没有看向那些土人,也没有看向下游的杀手,而是缓缓抬起虚弱的手,指向了溪流上游,那片更加幽深、雾气更加浓重的山林深处,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几个字:
“那边……有……‘灵’……的气息……可……暂避……”
话音未落,他手臂垂落,眼睛闭上,气息变得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
灵?
所有人都是一怔。
而下游密林中,那名即将下令攻击的杀手头领,动作也猛地一顿,眼中首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