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也是最大的阻碍。
北面的山林比之前穿越的落魂涧边缘更加原始、茂密。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几乎完全隔绝了本就微弱的星光月光,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湿滑松软,每一步都可能陷入坑洼或被盘结交错的树根绊倒。荆棘与带刺的藤蔓如同恶意的触手,不断撕扯着他们的衣衫皮肉。
没有火把,不能发出大的声响,所有人只能凭借过人的夜视能力和对危险的直觉,在近乎绝对的黑暗中亡命奔逃。
抬着陈朔担架的是两名以耐力见长的玄镜司精锐,即便如此,在这等恶劣地形下,他们的速度也大受影响,呼吸粗重如风箱。墨兰紧跟在担架旁,一手扶着担架边缘保持稳定,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后的短刃上,耳朵捕捉着身后以及两侧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陈朔再次昏迷,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份透过担架传来的滚烫体温,让她心焦如焚。
卞玉京被一名暗卫半搀半拉着前行,她早已体力透支,全凭一股不想死的意念在支撑,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好几次差点软倒在地,都被那暗卫强行拖起。
诸葛明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看似文士,但身手显然不弱,步伐沉稳,总能提前避开一些明显的障碍,为队伍选择相对好走的路线。但他的眉头始终紧锁,陈朔预警中的“大军”二字,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停!”走在队伍侧翼的一名暗卫突然举起拳头,发出无声的警示。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侧后方,隐约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衣袂掠过草叶的声响,以及几声被压得极低的鸟鸣——那是某种联络暗号!
是那些杀手!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听声音,距离已经非常近!
墨兰和几名暗卫交换了一个眼神,杀机隐现。被这样一群擅长追踪袭杀的幽灵缀着,他们根本无法摆脱。必须有人断后,阻截甚至解决掉这些尾巴,否则整个队伍都可能被拖垮,甚至被后面的大军追上。
“我带两人留下。”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暗卫主动请缨,眼神冰冷,“你们继续走,不要回头。”
这是赴死的任务。面对数十名不明底细的杀手,留下断后的人,生还几率微乎其微。
诸葛明看着那名暗卫,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心。”
没有多余的废话,三名暗卫如同融入了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后潜去,主动迎向了追兵。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更快,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明白,那三名同僚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以及几声压抑的惨叫,随即很快又归于寂静。
结果如何,无人得知。也没有人回头。
他们只能咬着牙,向着更深的黑暗,更深的山林,亡命奔逃。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是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体最疲惫的时刻。连续的高强度奔逃,让所有人都达到了极限。抬担架的两名精锐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卞玉京几乎是被拖着在走,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
“总捕头,必须休息片刻,否则人撑不住了。”墨兰看着陈朔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忍不住向诸葛明请求。
诸葛明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暂时没有动静的密林,终于点了点头:“原地休息一炷香,不可生火,保持警戒!”
命令一下,除了几名负责警戒的暗哨立刻散开隐匿,其余人几乎都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墨兰立刻扑到担架旁,探手试了试陈朔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她取出水囊,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又用沾了冰凉溪水的布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老郎中也赶紧过来,再次为陈朔诊脉,脸色依旧沉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老郎中低声道,“陈先生的身体……快被拖垮了。必须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静养用药,否则……”
否则什么,他不说,大家也明白。
可是,哪里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亲王势力在苏州一手遮天,军队正在后面穷追不舍,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杀手……这茫茫群山,何处是安身之所?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探路的那名引路暗卫凑到诸葛明身边,低声道:“总捕头,再往前大约十里,就是‘北莽山’的地界了。”
北莽山?
诸葛明眼神微动。
墨兰也听到了这个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听说过北莽山,那是一片比落魂涧更加广袤、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原始山林。传闻其中不仅有猛兽毒虫,瘴气沼泽,更深处甚至还有一些与世隔绝、不尊王化的土人部落,以及……一些连官府都讳莫如深的古老禁忌。寻常猎户和采药人,都只敢在外围活动,绝不敢深入。
那里,是连军队都不愿轻易涉足的险地。
“北莽山……”诸葛明沉吟着,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最后落在担架上生死未卜的陈朔身上,“或许……只有那里,才能暂时摆脱追兵了。”
进入北莽山,意味着他们将面对未知的自然危险和可能存在的土人敌意,但也意味着,追兵的大部队很可能不敢、或者不愿深入。这无疑是一场赌博。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总捕头。”墨兰语气坚定,“与其被后面的大军追上围杀,不如闯一闯这北莽山!”
诸葛明深吸一口气,决断道:“好!目标,北莽山!进入之后,寻找易于防守、有水源的地方暂时落脚!”
短暂的休息结束,队伍再次启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当他们终于踏过一条标志着地界、布满苔藓的古老界碑,正式进入北莽山范围时,一股更加原始、荒蛮、带着淡淡腥腐气息的山风扑面而来,仿佛在警告着闯入者。
眼前的林木变得更加高大、狰狞,藤蔓粗如儿臂,各种奇形怪状、色彩艳丽的菌类随处可见,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那是积年瘴气与毒沼混合的味道。
而就在他们踏入北莽山后约半个时辰,大队精锐骑兵的铁蹄,如同雷鸣般席卷而至,停在了那条界碑之前。
为首那名身着暗红披风的将领,勒住战马,望着前方那幽深莫测、仿佛巨兽张口的北莽山,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起。
“将军,追吗?”一名副将上前请示。
那将领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北莽山深处,凶险异常,大军难以展开。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山要道,设置岗哨,派出小股精锐斥候入山搜寻,一旦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格杀勿论!”
“是!”
铁骑如同潮水般分散开来,开始沿着北莽山边缘布防。他们选择了围困。
而对于已经深入北莽山的陈朔一行人来说,暂时的追兵威胁似乎减轻了,但来自这片原始山林的、更加莫测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陈朔在颠簸的担架上,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在昏睡中,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所蕴含的、古老而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