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凌霄殿内,如今只剩下大长老林鹤年、一众面色复杂的执法殿弟子,以及站在殿中,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寻常切磋的元澈,还有玉座上那个失了魂的宗主夫人。
林鹤年的目光缓缓落在元澈身上,这个年轻人挺拔的身影立于满目疮痍的大殿中,有种奇异的格格不入,又似乎理所当然。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
“元澈……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个人的好奇,也代表了此刻仙云宗无数人心中的疑问。这个以彗星般姿态崛起、今日更是一举逆转乾坤、展现出深不可测实力的年轻人,他的未来,将指向何方?是留在仙云宗,继承这风雨飘摇的宗主之位,还是另有天地?
元澈迎上大长老的目光,脸上并无太多波澜,似乎早已深思熟虑。他平静地回答道:
“待此间事了,我打算先去一趟苏家,将老师接回。之后,便会与墨渊宗主、青玄前辈他们汇合,离开此地,向无望海深处探索。”
他略微停顿,见大长老眼中露出探寻之色,便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能撬动认知的力量:
“不瞒大长老,无望海的尽头,连通着一片更为浩瀚的天地。那里的疆域广袤无垠,远非我们这方界域可比。修炼资源之丰富,天地灵气之浓郁,修士所能达到的境界高度……皆非我们所能想象。墨渊宗主与青玄前辈之所以愿意与我联手,推动三大宗整合,正是为了集结力量,消除后顾之忧,以便未来能够一同探索那片名为‘真玄大陆’的未知世界,为我辈修士,寻一条真正的通天大道。”
“当……当真?!”林鹤年纵然修行数百年,早已是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人物,此刻听闻此言,仍是心神剧震,忍不住向前踏出半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无望海凶名赫赫,是绝地与边荒的代名词,从未有人证实其尽头究竟是何光景。元澈此言,无异于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门扉。
“千真万确。”元澈的回答简短而肯定,没有丝毫犹疑。他目光清澈,望向殿外无垠的天空,仿佛已穿透重重云雾,看到了那片更为波澜壮阔的天地。
“此番联手,共谋整合,正是为此长远之计。”
后山深处,云雾常年缭绕的绝壁之前,一处看似天然、实则暗合天地韵律的洞府石门紧闭。此处正是仙云宗历代宗主专用的闭关秘地——云隐洞天。
元疾带着两名弟子,手持那枚自慕容雪处得来的云纹阵符,悬停于石门前。洞府之外,肉眼难辨的灵力波动如同水纹般微微荡漾,构成了一座精妙而强大的困阵,不仅阻隔内外,更隐隐抽取着天地灵气加固自身,使得内部之人无法破出,外界若无阵符,亦难强行闯入。
“便是此处了。”元疾神色凝重。他能感受到困阵中蕴含的不弱能量,其中更夹杂着一丝风老头特有的阴冷气息,心中对二哥这些时日的处境更感揪心。他不再迟疑,将灵力注入手中玉符。
阵符骤然亮起柔和清光,表面云纹仿佛活了过来,流转不息。清光投射在无形的阵法屏障之上,那原本稳固的灵力波动立刻如同冰消雪融般,迅速平复、消散。几个呼吸间,困阵已被悄然解除。
“二哥!”元疾收起阵符,沉声唤道,声音中带着急切与关切。
厚重的石门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略显滞涩但依旧精纯磅礴的气息,自洞内弥漫而出。光影交错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走出。
正是仙云宗现任宗主,元弘道。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面貌,实际年岁远不止于此。面容与元澈、元疾有几分相似,线条却更为刚硬,剑眉斜飞,鼻梁高挺,只是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疲惫与沉郁,眼底深处更有一丝被长久禁锢、与外界隔绝的茫然。他一身素白宗主常服有些褶皱,气息略有不稳,显然是刚刚从被压制和困锁的状态中脱离,尚未完全调息过来。
“三弟?”元弘道目光落在元疾身上,又扫过他身后两名神色恭敬的弟子,眉头微蹙,“发生何事?我感应到宗门气运剧烈动荡,更有强大外力侵入……慕容雪何在?”他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尤其是未见到理应在此护法或迎接的道侣。
“二哥,此事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尽述。”元疾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快速,“宗门遭逢大变,慕容家勾结外敌,意图颠覆。幸得澈儿力挽狂澜,如今叛逆已诛,但宗门内部尚需你主持大局。详情我们回凌霄殿再议。”
“澈儿?”元弘道眼神一凝,捕捉到这个久违又熟悉的称呼,更从元疾简短的话语中听出了惊心动魄的意味。他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走!”
一行人化作数道流光,迅速返回主峰凌霄殿。
重回凌霄殿,眼前的景象让元弘道瞳孔微缩。满目疮痍,血迹未干,供奉尸体虽已被初步清理,但那残留的斗法痕迹与肃杀之气,无不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变故。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玉座上那个失魂落魄、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十岁的慕容雪身上时,即便心中已有不好预感,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震,复杂的情绪在眼中翻涌,那是震惊,是痛心,是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
墨渊等人早已离去。此刻殿中,除了元澈、元疾、大长老林鹤年及慕容雪,再无他人。先前留守的执法殿弟子,在林鹤年的眼神示意下,已悄然退出大殿,并合上了沉重的殿门,将内外隔绝。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残留的血腥气与香火气幽幽浮动。
元弘道的目光,最终缓缓落在了那个静静立于殿中的青衫少年身上。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眉目间依稀有着故去兄长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他所不熟悉的沉静与深邃。眼神清澈,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
“澈儿……”元弘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一步步走到元澈面前,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这个侄儿,仿佛要将他这些年错过的成长尽数补回。半晌,他才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感慨:
“是二叔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父亲。这些年,我醉心修炼,一心只想突破瓶颈,光大宗门,却将宗门庶务尽数托付……疏忽了对你的照料,更疏忽了宗门暗流。让你独自承受压力,历经艰险……我这个做长辈的,实在有愧。”
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一丝痛色:“好在……天佑我元家,佑我仙云宗。你能成长至斯,拥有如此修为与担当,挽狂澜于既倒。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二叔心中……欣慰远大于愧疚。你父亲若在天有灵,也必当含笑。”
元澈迎着二叔复杂而真挚的目光,心中亦是波澜微起。他微微躬身,语气平和却恭敬:“二叔言重了。侄儿能走到今日,亦离不开宗门庇护与诸位长辈昔年的照拂。今日之事,非一人之过,侄儿也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元弘道拍了拍元澈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扫过元疾和林鹤年,最终定格在慕容雪身上。那目光不再有丝毫温度,只剩下属于宗主的冷静与决断。
“大长老,三弟,将详情告知于我。尤其是……慕容家。”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字字如冰。
元疾与林鹤年对视一眼,由元疾主述,林鹤年补充,将慕容雪如何与风老头勾结,如何设计囚禁元弘道,如何发动叛乱清洗异己,元澈如何归来破局的经过,简明扼要却重点清晰地陈述了一遍。至于元澈是如何斩杀风老头的细节,二人也无法诉说,只能简单的代过。
元弘道静静听着,面色越来越沉,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发白。当听到慕容雪竟早与外人勾结,图谋甚大,甚至可能危及整个宗门根基时,他眼中最后一丝对道侣的复杂情绪也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片冰冷至极的怒火与后怕。
叙述完毕,殿内再次陷入沉寂,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
良久,元弘道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慕容雪,身为宗主道侣,勾结外敌,囚禁宗主,图谋叛乱,致使宗门内乱,弟子死伤……罪无可赦。”
慕容雪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垂着头,没有辩驳。
“然,”元弘道话锋微转,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冷漠,“念在多年……夫妻之名,及未将昊儿卷入此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废去修为,打入后山寒潭洞,永世幽禁,非我之令,不得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