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浪仁昭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和不安:
“将军……您之前不是说,召集将校入帐……便……便算完事了吗?”
赵逸笑容愈发和煦,仿佛在谈论天气:“小事,真是小事一桩!
只需卧浪统领动动嘴皮子,再跑一趟腿。”
“那……将军请吩咐!”卧浪仁昭硬着头皮。
“很简单。”赵逸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劳烦统领即刻前往城中大营,向留守的西夏将士宣布:六日前,野利狼山所部五千铁鹞子,于归途中遭宋军伏击,全军——覆没!”
他顿了顿,观察着卧浪仁昭疑惑的脸色,继续道:
“同时宣布,晋王察哥震怒!怀疑统安城内有人私通宋军,泄露军情!
为查明奸细,王爷严令:所有守营将士,即刻放下武器!以百人为一队,依次前往你的军帐,接受——盘!查!”
卧浪仁昭瞳孔一缩:“将军……是想活捉他们?”
他实在不解,城外尚有四千精锐宋军,加上已入城的五千“厢军”,直接冲营岂不更省事?
“为何不……”一旁的武松眼神一厉,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抹喉手势。
“我军将士连日血战,早已疲惫不堪,”赵逸摆摆手,目光深邃,“让他们好好歇息,恢复元气要紧。
况且……”他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这些西夏降卒,本官……另有大用!”
他不再解释,直接下令:“武松!你带一百精锐‘厢军’,随卧浪统领去大营传令!
再派两名快马出城,通知鲁达、韩世忠他们,率四千精骑入城!
入城后首要之务——控制城中所有粮仓、武库!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武松抱拳领命,眼神示意卧浪仁昭跟上。
一刻钟后。
四千风尘仆仆但杀气犹存的宋军铁骑,悄无声息地开进了统安城,迅速接管了各处要害。整座城池,已在无声无息中易主。
“转运!转运!”李二牛提着刀,一脸憋屈地冲到赵逸面前,
“您不是说攻打统安城吗?敌人在哪儿呢?俺的先锋刀都快生锈了!”
赵逸看着这个憨直的莽小子,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拍拍他肩膀:
“二牛啊,敌军……已被你的赫赫威名吓破了胆,望风而降了!”
李二牛牛眼一瞪,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张嘴还想争辩。
赵逸脸色一肃,打断他:“李二牛!”
“小人在!”李二牛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板。
“本官现在给你一项重要军务!”
赵逸神情严肃,“命你即刻率领五百禁军精锐,将此军帐团团围住!
今夜,将有三千西夏降卒分批前来‘报到’!你的任务,就是将他们——一个不少、乖乖地——分批关押起来!
不得出半点差错!听明白没有?!”
“小……小人遵命!”李二牛虽有些懵懂,但军令如山,还是大声应下。
赵逸满意地点点头,负手准备离开。
“转运!”李二牛忽然又压低声音喊住他。
“嗯?还有何事?”赵逸疑惑转身。
李二牛眼神飘忽,带着点忐忑,指了指城门方向:
“那个……咱……咱是不是……先把大帅给……放出来啊?
他……他还在那‘味儿车’里呢……”
“什么?!”赵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大帅还在囚车里?!你们这群蠢货!
本官不是一进城就吩咐过放人吗?!”
“您……您没说啊……”一个愣头青守卫下意识地挠头反驳。
“嗯——?!”赵逸眼神瞬间变得杀气腾腾,死死盯住说话那人,
“你——确——定——本——官——没——说?!”
旁边一个机灵的老兵猛地一把将愣头青拽到身后,躬身急道:“转运息怒!您当然吩咐过!是小的们记性差,一时疏忽!
小的们这就去!这就去放了大帅!”说完连滚带爬地冲向城门方向。
赵逸哪里还等得及?一把抄起亲兵递来的干净衣袍和一罐刚熬好的热汤,撒开腿就朝着城门口狂奔而去!
城门口,夜风萧瑟。
刘法蜷缩在气味“独特”的囚车里,四月的夜风带着寒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原味”灌入车内,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大帅……您别怪小的们……转运严令,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这囚车……”
“大帅,您对转运那么好,他……他咋能这样对您呢?”
“听说转运已经兵不血刃拿下统安城了……怎么还不放您出来……”
“该不会……把您忘了吧?”
刘法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咬着后槽牙低吼:
“姓赵的小兔崽子!再给你一盏茶功夫!
若还不来……就算你立了天大的功劳,老子也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话音未落!
“大帅——!下官救驾来迟——!!”
赵逸鬼哭狼嚎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他抱着新衣,提着热汤,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到囚车前。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守卫,劈头盖脸就骂:
“一群没眼力劲儿的蠢材!本官进城时千叮万嘱,第一件事就是放大帅出来!
你们耳朵塞驴毛了?!”
“转……转运,您真没……”那个愣头青还想辩解。
“闭嘴!”赵逸厉声打断,转头瞬间换上无比谄媚的笑容,凑到囚车旁,
“大帅!让您受苦了!下官罪该万死!快!快开锁!”
锁链哗啦一声打开。赵逸伸手欲扶。
“哼!岂敢劳烦赵大官人!”刘法一把推开他,没好气地夺过干净衣袍,就在囚车旁,当着众人的面,利落地扒下那身臭烘烘的囚衣,换上新袍。
又接过那罐热汤,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下,仿佛要将那股晦气和寒气一同冲走。
“砰!”空罐子被重重塞回赵逸怀里。
“城内残余敌军呢?还在大营?”刘法抹了把嘴,沉声问道,语气虽冷,但怒火似乎消了些。
“回大帅!”赵逸赶紧汇报,“下官已让卧浪仁昭前去诓骗,令其卸甲弃兵,以百人为队,分批前往指定军帐‘接受调查’。武松带人盯着呢。”
刘法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没真把我西河路将士当牛马使唤!粮草可曾点验?”
“已派人火速清点接管,一粒米都跑不了!”赵逸拍胸脯保证。
刘法上下打量着赵逸,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好……很好。真难相信,你这竟是第一次出征……”
他话锋一转,神情陡然变得严肃:“如此大捷,你可曾派人向宣抚使司报捷?!”
“呃……”赵逸一愣,挠挠头,“这个……下官一忙给忘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再……”
“糊涂!”刘法勃然大怒,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窜起,“泼天大功,岂能延误?!
必须立刻六百里加急飞报!
要抢在任何人之前,让童大帅第一个知道!快!笔墨伺候!找个安静地方!”
刘法不由分说,拽着赵逸就冲进旁边一间空置的营房。
营房内。
刘法运笔如飞,片刻间一份详实的战报便已写成。
他吹干墨迹,递给赵逸:“你看看,老夫所书,可有疏漏?”
赵逸心中一震!他虽不通军务细节,但也深知主帅亲笔战报的分量——
这几乎就是最终定功的蓝本!
一旦此报呈送童贯,所有将士的功劳大小、首从轻重,基本就板上钉钉了!
“下官岂敢僭越!一切皆凭大帅做主!
大帅公正严明,下官信服!”赵逸急忙躬身,态度极其恭谨。
这些时日的并肩作战,他对刘法的为人已深有信任。
“也罢!”刘法也不强求,小心地将战报卷好,塞入特制的防水竹筒。
仔细封上火漆,又郑重地盖上自己的帅印,这才递给早已在门外等候、牵好双马的信使。
“听着!”刘法盯着信使,一字一顿,“六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
务必在明日辰时之前,将此捷报——亲手交到童宣抚手上!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得令!”信使翻身上马,两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兰州,宣抚使司行辕。
夜色深沉,童贯却毫无睡意,背负双手在堂中焦躁地来回踱步,如同困兽。
“整整二十日了……音讯全无!”
他烦躁地揉着眉心,“刘仲武那边好歹还有败讯传回,在仁多泉遭八千夏骑突袭,折了两千人马,已退回湟州……可这刘法!
两万大军,八万民夫厢军!
就算是全军覆没,也该有几个逃回来的报丧鬼吧?!
怎会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越想越心慌,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该稳扎稳打,步步蚕食!不该贪功冒进,强令刘法攻打统安城啊!
这要是真的大败亏输……就算官家再宠信,朝堂上那些文官的口水,也能把老夫淹死!”
童贯越想越怕,额头冷汗涔涔。
次日,辰时初。
提心吊胆、几乎一夜未眠的童贯,刚刚和衣躺下,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得如同擂鼓般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几乎要震破耳膜!
“大帅!大帅!急报!统安城急报——!!”门外亲兵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
“什么?!”童贯如同被针扎了般,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睡意瞬间全无!他连鞋袜都顾不上穿,赤着脚,一把拉开房门!
“捷报?!你说是捷报?!”童贯声音嘶哑,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人呢?!信使呢?!”
“就在门前!大帅,您的……”
“快!带路!快带我去!”童贯根本等不及亲兵说完,一把推开他,竟赤着双脚,仅着中衣,发疯似的朝着前厅狂奔而去!身后亲兵抱着他的官袍靴子,一边追一边喊:
“大帅!官服!您还没穿官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