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穿过老街斑驳的树影,洒在“听雨斋”的青砖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陈年纸张的特有香气。
修复室的窗户半开着。夏小棠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改良汉服工作装,正伏案修复一件清代的粉彩瓷碗。她手中的毛笔极细,笔尖蘸着调和好的矿物颜料,屏气凝神地在缺损处描绘着繁复的花纹。
在修补这条路上,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凭一腔热血和仇恨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小夏师傅”的沉稳。
“这个青金石粉磨得不够细,颗粒感太重了。”夏小棠头也没抬,轻声说道。
“啊?抱歉,我再磨一遍。”
旁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歉意。
是林浩。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学弟。
他正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研磨杵,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听到夏小棠的话,他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更加专注地重新研磨起来,眼神时不时偷偷瞄向夏小棠的侧脸,里面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陆修站在听雨斋门口的雨廊下,透过木格窗,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原本是来告别的,甚至,他还犹豫过要不要把从广岛带回来的、关于“蓝c实验室”的最新情报告诉她。毕竟,那是她父亲死亡真相的源头,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
但此刻,他的脚像是生了根,没有迈进去。
屋内,夏小棠的手腕因为长时间悬空而微微抖了一下,笔尖眼看就要画歪。
一只手迅速而自然地伸了过去,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
“别急,休息一下喝口水。”林浩另一只手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夏小棠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没有抽回手,而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谢啦,书呆子。”
那一瞬间的氛围,温馨、平淡,却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陆修放在口袋里的手松开了那张存有数据的存储卡。
虽然线索指向了欧洲,指向了那个庞大的阴影,但那是修罗场,是绞肉机。而眼前的女孩,刚刚从仇恨的泥潭里拔出腿,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阳光下。
有些黑暗,不需要所有人一起去背负。
“谁在外面?”
夏小棠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口的人影。她放下笔,快步走出修复室。
当看到站在廊下的陆修时,她眼中的惊喜瞬间炸开,甚至顾不上擦手上的颜料,提着裙摆就跑了出来。
“陆修哥!”
她跑得太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
林浩也跟了出来,看到陆修后,他推了推眼镜,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像个见家长的毛脚女婿,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陆、陆修哥好。”
“跑这么急干什么。”
陆修笑着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夏小棠的头顶,把她精心梳理的发型揉乱了几分。
这是一个完全属于长辈对晚辈的、毫无暧昧的动作。
“你要走了吗?”夏小棠没有在意头发,她仰起头,眼神里藏着希冀,“这次回来待多久?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了。”陆修摇了摇头,语气轻松,“这次回来就是拿点东西,马上就要走。要去一趟欧洲……”
“欧洲啊……那么远。”夏小棠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
“是挺远的。”
陆修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林浩。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干净、单纯的年轻人。
背景清白,性格温和,最重要的是,满眼都是她。
“林浩。”陆修突然开口。
“在!在的!”林浩吓了一跳,立正站好。
陆修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瞬间,林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了一下,但随即便是一股踏实的力量。
“小棠有时候挺倔的,钻起牛角尖来十头牛都拉不回。”陆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以后,麻烦你多照顾她。”
林浩愣住了,随即脸涨得通红,重重地点头:“我……我会的!陆修哥放心!”
“还有,”陆修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要是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或者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告诉我。”
他看着林浩,又转头看向夏小棠,一字一顿地说道:
“毕竟,我可是小棠的哥哥。”
夏小棠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听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告别,这是某种关系的最终界定,也是一种温柔的切割。他把自己放在了“家人”的位置,却永远地关上了那扇通往“爱人”的门。
她看着陆修,看着那个像风一样自由、又像海一样深沉的男人。她知道,他的征途是那些她看不懂的星辰大海,是那些危险而神秘的未知。
而她,属于这间充满了药香和墨香的听雨斋,属于这片安稳的阳光。
夏小棠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发热。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满脸紧张、生怕她难过的林浩,又看回陆修。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释然地笑了。
那笑容里虽有一丝酸涩,但更多的是成长的豁达。
“放心吧,陆修哥。”
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清亮,“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也会把听雨斋开成最好的修复店。你在外面……别丢了我们老街的脸。”
“好。”
陆修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人,然后转身,大步走进了阳光里,没有回头。
夏小棠站在雨廊下,目送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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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盘古基地。
柳薇的办公室里,空气冷得像结了冰,与老街的阳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笃笃。”
门被推开。顾临渊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份红头审批文件走了进来。他顺手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了柳薇的办公桌上——意式浓缩,不加糖,柳薇最爱的口味,连温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刚煮的,趁热喝。”顾临渊的声音温和醇厚。
柳薇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捏了捏眉心,并没有去碰那杯咖啡,只是公事公办地接过文件:“谢谢。这是最后一批物资清单吗?”
顾临渊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眼神中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心疼。
“薇薇,这次去欧洲,真的不带我?”
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急切,“红翎姐虽然能打,但她是个纯粹的战士。欧洲不是日本,那是基金会的老巢,形势比这里复杂百倍。在那边的情报网统筹、多方势力的斡旋上,你需要一个懂战略的人。”
“我已经说过了。”
柳薇打断了他,声音恢复了那种标志性的专业与疏离,“这是盘古系统通过了数万次模拟后的最优解。三人小组行动最隐蔽,机动性最高。”
她抬起头,直视着顾临渊的眼睛:“而且,临渊,你是基地的战略顾问。这里需要你坐镇指挥,离不开你。”
顾临渊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他苦笑一声,“注意安全,别太拼命。”
说完,他深深看了柳薇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背影挺拔却显得有些落寞。
柳薇看着合上的门,目光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上。
从小到大,顾临渊就是这样。在大院里,他是护着她的“临渊哥哥”,帮她背书包,帮她挡住所有欺负她的男孩子,记得她所有的喜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甚至连顾临渊自己也这么认为。他把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照当成了爱,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未来。
但柳薇只觉得窒息。
那种被过度保护、被安排好一切的“习惯性照顾”,就像是一张温柔的网,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放下咖啡,没有喝,而是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