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花店的门，连着两天都关着的。
玻璃上蒙了点灰，里面也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
陆修工作室窗台上的那个玻璃瓶，也连着两天都空着。
瓶子里头那朵彻底干巴的栀子花，焦黑的花瓣掉在窗台上，跟晒干的虫子似的。
第三天的早上，对面花店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沈清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动作有点僵硬。
头发胡乱挽着，碎头发贴在她汗湿的鬓角上，脸白得像刚刷的大白墙。
手里拎着块硬纸板做的牌子，红笔写了四个大大的还蛮娟秀的字：
【店铺转让】
她踮起脚，想把牌子挂到门边那颗生锈的钉子上。
手臂抬起来，旧开衫的袖子往下滑了点，露出的手腕细得吓人。
手抖得太厉害，挂了两次都没挂上。
陆修隔着街，看着那块刺眼的红牌子，再看看沈清秋那张丧丧的脸，还有肿得不像样的眼睛。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顶了上来，比修那个烂车模还堵得慌。
他几步穿过街，直接站到了她身后。
沈清秋被吓了一哆嗦，猛地回头。
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人了。
陆修没废话。手一伸，直接把那块刚挂上去的硬纸壳扯了下来。
“嘶啦”一声，胶带断裂的声音在清晨特别刺耳。
“出什么事了？”陆修盯着她，声音有点硬，“花店？还是小宇？”
沈清秋像是被这句话戳破了最后那层硬壳，一直强撑着的劲儿瞬间垮塌。
嘴唇哆嗦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眼泪像开了闸一样。
不是哭，是崩溃，瞬间糊满了她苍白的脸。
瘦弱的肩膀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几乎站不住，声音嘶哑得裂开：
“小宇……摔了学校的纪念碑……还……还弄丢了上面的钻石……要赔……三十万……”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撕扯出来，“钱……我……我给了……全给了……可……可店……开不下去了……”
陆修捏着那块硬邦邦的牌子，没接话，把牌子往地上一扔，“啪嗒”一声。
“钱呢？”他问，声音没什么起伏，但透着一股硬邦邦的劲儿，“卡还在你手上？”
沈清秋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眼泪还在往下淌，脑子好像转不动了，只是下意识地从身上摸出一张银行卡，卡的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陆修伸手，一把抽过塞进自己外套口袋。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转身就往学校方向大步走去，步子迈得又沉又快，一点不等人。
沈清秋愣了一下，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顾不上擦满脸的泪，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校长办公室那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时，只见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后，脸色不太好看，教导主任坐在侧边的椅子上。
女校董坐在最里面的真皮沙发上，端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气，眼皮都没抬一下。她今天穿了身深紫色的套装，衬得脸色更冷了。
“小宇妈妈，是来交钱是吗？”教导主任先开口，目光扫过沈清秋，最后落在陆修身上，“这位是？”
“我是她朋友。”陆修声音挺平淡。
女校董吹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茶杯，“咔哒”一声轻响。她眼皮终于抬了抬，从陆修沾着油污的旧外套扫到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嘴角扯出一丝刻薄的冷笑：
“朋友？呵，沈女士倒是好本事。这么快就找到‘朋友’来出头了？”她特意在“朋友”二字上加了重音，眼神里满是讥诮，“年轻人，看人家长得漂亮，脑子一热就想当英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学校有学校的规矩，证据确凿的事，不是靠你在这胡搅蛮缠就能颠倒黑白的！”
她的话带刺，狠狠甩向沈清秋和陆修。
沈清秋低着头，陆修像是没听见那些刻薄话，目光平静地看向校长：“钱带来了。赔钱，可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直接“啪”的一声拍在校长面前的办公桌上。“但我要再看一遍监控。”
“看监控？”教导主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看向校长，“校长，您看这……证据确凿，监控录像我们留存备档了，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还能看出花来？”
他转向沈清秋，语气带着施压，“小宇妈妈，钱既然带来了，签个字，这事就算完了！别再生事了！”
女校董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眼皮都没抬：“就是。朋友是吧？学校不是你家后院，监控也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之前的录像，我们校长、主任，还有我，都亲自看过好几遍，清清楚楚拍到你这位‘漂亮朋友’的儿子搞坏了东西，当时就他一个人在！铁板钉钉的事。你现在要看录像，是怀疑我们眼睛瞎了？还是怀疑我们冤枉他？”
她把“漂亮朋友”四个字咬得极重，那股子嘲讽味儿浓得化不开。
陆修还是没理会校董夹枪带棒的话，目光稳稳地迎上去：“有没有问题，看了才知道。录像存在学校，再看一遍，不犯规矩吧？钱在这儿，”
他指了指桌上的卡，“看完，没问题，你们拿走。有问题……”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教导主任还想嚷嚷，校长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息事宁人的疲惫：“好了好了。这位先生既然坚持，应该也是小宇妈妈的意思，再看一遍也没什么。”
他对着桌上的内线电话吩咐道：“小刘，去把昨天上午‘启明星’那段监控调出来。”
很快，一个年轻老师拿着个U盘进来，插到校长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打开了播放器，调出了那段录像文件。
画面开始播放，右上角显示着时间。
8:17 Am：画面里，小宇一个人出现在纪念碑旁边。
8:18 Am：小宇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画面边缘模糊，看不清具体原因），猛地向前踉跄，后背重重撞在纪念碑的台子上！“哗啦”！纪念碑掉了下去，摔的粉碎！小宇自己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吓懵了，呆立在原地，盯着满地的碎片，脸色煞白，吓傻了。
8:19 Am：画面诡异地顿了一下，出现个特别短、几乎看不出来的跳帧，时间直接跳了
8:20 Am：小宇还站在原地发愣。
8:21 Am：小宇像是突然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转身跑开了。
画面结束。
“看清楚没？”教导主任指着屏幕，语气斩钉截铁，“就他一个人！就是他撞碎的！他跑了！这还不是偷了钻石心虚？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看向陆修，一脸胜利者的傲慢。
沈清秋看着屏幕里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眼泪又无声地淌下来。
陆修没说话，眉头微微皱起：“刚才8:18到8:19那里，画面卡了一下。再放一遍这段。”
教导主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示意年轻老师重放那段。
画面再次从8:17开始播放，还是8:18画面边缘模糊了，然后是李小宇撞碎玻璃后吓傻的瞬间，再然后是画面再次出现那个极短、快得抓不住的顿挫和跳帧，直接跳到了8:20。
“看见了吧？就是录像机用太多年了，偶尔卡一下卡一下的，再正常不过了！”教导主任摊开手。
女校董放下茶杯，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没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怒气，声音又尖又刻薄：“这位先生，你是存心找茬是吧？这点小毛病，难道还能把铁板钉钉的事儿给翻了？一遍一遍看，浪费大家时间！我看你就是被某些人的眼泪和脸蛋冲昏了头，在这儿胡搅蛮缠！再这样，我们可以告你扰乱学校！”
陆修没搭理女校董的威胁，盯着屏幕上那个跳帧点，声音很平静，但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不是卡顿。是剪辑。8:17到8:18中间有几秒，还有8:19到8:20那一分钟，让人给掐了。”
他手指精准地点向屏幕上那个跳帧的位置，“就在这里。”
“胡扯！”教导主任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脸都红了，“这录像清清楚楚！哪来的剪接？我看你就是存心捣乱！”
校长也沉下脸：“说话要负责任！这种指控非常严重！”
女校董“腾”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死死盯着陆修，声音尖得刺耳：“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这儿胡说八道，质疑学校的设备？！你说剪接就剪接？再敢胡说！现在就报警抓她儿子！”
她手指几乎要戳到陆修鼻子上，猛地转向沈清秋，“沈清秋！这就是你找来的‘朋友’？存心嫌事儿不够大，想让你儿子罪加一等是不是？！”
沈清秋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修像是根本没看见女校董的威胁和教导主任的暴怒。
他往前一步，靠近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在校长和年轻老师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将画面拖到8:18 Am那个画面边缘模糊的地方。
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碰了碰录像的U盘。眼底深处，一丝幽蓝的光猛地亮起，快得跟闪电似的，又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儿发生了！
屏幕上的画面，边缘那些之前看着有点跳、有点糊的毛刺和颜色断层，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抹平了、接好了！画面本身看着好像没大变样，但给人的感觉一下子“顺溜”了，“清楚”了！
看到画面好像“正常”了，连教导主任也愣住了。陆修没理他们，直接点了一下电脑的播放键。
8:18 Am：校董儿子王强出现在画面边角刚才模糊的地方。只见他猛地用力，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小宇狠狠推向纪念碑！小宇的后背“嘭”地重重撞在纪念碑台座上！“哗啦”！纪念碑掉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小宇自己也被这动静吓懵了，呆在原地，盯着满地碎片，脸煞白，吓得动都不敢动。王强早就跑没影儿了。
8:19 Am：女校董快步走进画面。她先是扫了一眼满地狼藉和吓傻的小宇，然后看了一眼监控，立刻转身，背对着小宇蹲下身。她的手指在那个放纪念碑的槽里，用力地抠挖了几下，然后飞快地把抠出来的东西攥在手心，塞进了自己衣服口袋！
整个过程快得吓人。她站起身，甚至都没再看一眼吓傻的小宇，转身就快步离开了画面。
8:20 Am：小宇还站在原地发愣。
8:21 Am：小宇这才像是吓醒了，惊慌失措地转身跑开。
画面结束。
整个校长办公室，死一样的寂静！
校长和教导主任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死死盯着屏幕，脸上全是见了鬼似的震惊！他们刚才还一口咬定的“铁证”，转眼就成了最荒唐的笑话！
女校董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惨白的。她看着屏幕上自己偷东西的动作被拍得一清二楚，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回沙发里。
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崩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清秋死死捂着嘴，看着屏幕上儿子被推搡的真相和校董偷东西的铁证，眼泪“哗”地又涌出来了。但这次，是滚烫的、带着巨大冤屈终于洗清的激动和悲愤。
陆修拔下U盘，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校董偷东西成功的瞬间。
他走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的沈清秋身边，把U盘硬塞进她冰凉僵硬的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该赔钱的，不是你。”
陆修弯下腰，盯着女校董那张扭曲的脸，一字一顿： “盗窃公物，数额巨大，诬陷未成年人。这牢饭，我看你吃得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