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棠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膝盖不小心撞到了金属桌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顾不上疼痛,手指微微发颤地打开那台银灰色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她急切的脸上,瞳孔里跳动着蓝色的数据流。
陆修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轻微的声响。工作室顶灯洒下偏白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摆满工具的工作台上,各种钳子、镊子的阴影交错重叠。
“这里,”夏小棠点开一个标注着“项目日志-早期”的文件夹,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淡淡的汗渍,“看这个日期,正好是我父亲接手那件南宋官窑瓶的前一个月。”
陆修凑近屏幕,闻到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文档内容明显经过筛选,只零散提及某种“高活性催化介质”的实验数据,描述其能够“加速特定无机材料的氧化过程”,但具体成分和原理都被刻意隐去。一些资金记录显示有巨额款项流向海外,但收款方名称处只显示着一串无意义的代号。
“蓝c……真的是蓝c……”夏小棠喃喃自语,手指滑动速度加快。她的目光饥渴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相关的字眼,“看这里!‘潜在干扰目标列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在那一长串经过打码的名单中,只有一个名字没有被完全遮盖:夏听雨。后面跟着的备注栏却只剩下几个无法连贯的词语:“传统技……阻碍……商业化……”
“为什么?”夏小棠的指甲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密的哒哒声,“为什么要把我父亲列为目标?他只是一个修复师啊!”
陆修沉默地看着屏幕。这些信息看似珍贵,实则像被精心修剪过的盆栽,只留下引人遐想的形状,却砍掉了所有可能指向真相的根系。他能感觉到身旁夏小棠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肩膀微微发抖。
“等等,这个地址——”夏小棠突然坐直身体,几乎碰倒了旁边的一罐松香,“维港西区仓库……西xx号仓。和我父亲笔记里写的几乎一样!”
她翻出手机里拍下的父亲笔记照片,放大那行模糊的小字:“hK-维港西x仓”。两个地址如此相似,却又都缺少最关键的门牌号。
“就差一个数字!就一个数字!”夏小棠的声音里染上沮丧,她用力捶了下桌面,震得几把螺丝刀轻微作响,“为什么总是这样!每次都觉得快要触碰到真相了,结果又是一团迷雾!”
陆修伸手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背。她的手指冰凉,还在轻微颤抖。“冷静点。”他说,“这恰恰说明,有人在故意吊着我们。给我们看的,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的。”
夏小棠抽出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是这些信息确实和我父亲的笔记对得上啊!这个地址,这些术语……外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正因为对得上,才更危险。”陆修冷静地指出,“他们知道什么是你在乎的,什么是能让你上钩的饵。”
工作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平板电脑散热扇轻微的嗡鸣声。夏小棠盯着那个模糊的地址,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从希望到失望,再到不甘。她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陆修正准备开灯,加密通讯器就突兀地震动起来。黑色的设备在桌面上嗡嗡作响,屏幕亮起一个熟悉的代号。
是柳薇。
他按下接听键,将设备放到耳边。
“怎么回事?”她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背景里隐约传来键盘敲击声,像是在处理其他事务。
陆修靠在椅背上,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我以为你的小队已经向你汇报了全部情况。”
“我要听你说。”柳薇的声音平稳,“你从苏明月那里获取了什么,又承诺了什么。”
陆修简略地叙述了经过,省略了夏小棠相关的部分,只强调苏明月提供了一些可能与技术泄露有关的情报。他说话时,注意到夏小棠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从毒蛇口中取食,就要有被反咬的觉悟。”柳薇的声音冷了一点点,“苏明月提供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把你拖入更深的泥潭,甚至通过你来渗透和干扰国家项目。”
她稍作停顿,让话语的分量充分沉淀:“关于‘蓝c’的调查,应该由专业部门通过正规渠道进行。”
陆修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柳薇话语背后的严肃性,但也无法忽视对夏小棠的承诺。
“有些信息……可能涉及一桩旧案,一桩冤案。”他谨慎地选择措辞,“我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真伪。”
柳薇在那头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个人的恩怨情仇,不能凌驾于国家安全之上。陆修,别让自己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通讯结束后,工作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陆修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夹在两股力量之间,但每次都觉得比修一整天的精密仪器还要累。
这疲惫还未消散,另一台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苏明月管家的号码。陆修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迟疑了一秒才接起来。
“陆先生,”管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希望我们提供的‘开胃小菜’还合您的口味。”
陆修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走到窗前,撩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外面渐渐暗下来的街道。
“苏总让我提醒您,‘主菜’已经备好,只等您前来品鉴了。”管家继续说,“想必您也明白,更多、更关键的信息,总是需要双方展现出更多的……合作诚意。”
陆修能感觉到那温和语气下的压力。“情报的真伪还需要时间验证。”他尝试拖延,“至于那件物品,结构复杂,我需要更充分的准备才能着手。”
管家轻笑一声,声音像是被处理过一样平滑:“当然,谨慎是美德。苏总只是希望您不要让她等太久。”
结束通话后,陆修将柳薇的要求和苏明月的催促都告诉了夏小棠。工作室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夏小棠猛地抬头:“我们不能放弃!”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固执的光芒,“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查那个地址!总会有办法的——”
“别做傻事。”陆修打断她,声音严肃,“这不是你能对付的。香港也不是老街,那里水太深。”
“那我要怎么做?”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
陆修叹了口气。他看着工作台上那些精密工具,每一件都能完美地完成它的使命,但人心和阴谋却远比这些机械复杂得多。
“给我点时间。”最终,陆修做出了决定。他需要在这复杂的棋局中找出一条既能保护夏小棠,又不至于让自己陷入绝境的路。
夜深了,夏小棠早已离开神之手工作室。陆修一个人收拾着工作台,将工具一件件放回原处。他正准备关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外夜空中一闪而过的微光——一架几乎融于夜色的微型无人机正悄无声息地掠过,像一只寻找猎物的夜行动物,很快消失在密集的居民楼之间。
陆修关掉工作室的灯,站在黑暗中。轻轻锁上门,金属锁舌扣入锁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街道对面的花店二楼还亮着灯,沈清秋的身影在窗帘后一闪而过。
陆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过去。他转身走向小巷深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心里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