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从主院出来时,天已大亮。她刚走到廊下,就看见沈怀舟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握着剑柄,像是在等她。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迅速移开。
江知梨停下脚步,“有事?”
沈怀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才道:“娘……我们想跟您说几句话。”
江知梨没动。
这时,沈晏清从回廊拐角走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刻“商”字的折扇。他脚步慢,走近后也没抬头,只低声说:“我也在。”
接着是沈棠月,从另一侧小跑过来,发间的蝴蝶簪微微晃动。她喘了口气,站到两个哥哥中间,小声说:“娘,我也有话要说。”
江知梨看着他们三个。
三人站成一排,像小时候被罚站那样规规矩矩。可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躲闪或怨恨,而是带着一种她说不清的东西。
她转身进了厅堂,在主位坐下。
三人跟着进来,站在堂下。
厅内安静。
江知梨开口:“说吧。”
沈棠月往前一步,手指绞着衣角。她声音很轻,但清楚:“娘,你辛苦了。”
江知梨抬眼。
这句话太突然。她听惯了斥责、抱怨、冷语,甚至诅咒。可这三个字,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
她盯着沈棠月。
小姑娘低着头,脸颊微红,却没退后。
江知梨喉头一紧。
她没说话,嘴角却慢慢往上提了提。那一笑极淡,却是这些日子第一次真正松了脸。
“为你们,不辛苦。”她说。
沈棠月猛地抬头,眼里亮了一下。
沈怀舟站在旁边,拳头捏了又松。他往前半步,声音比平时低:“娘,我知道您最近做的事……都很重。可我想明白了,您不是为了自己。”
江知梨看他。
“昨夜我调了人去城南盯梢,是您下令的。”他说,“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抓,非要等接头。但现在懂了——您要的是背后的人。”
江知梨点头。
“我不怪您瞒我。”沈怀舟说,“换了是我,也不会轻易说。”
沈晏清也上前一步,手里的折扇合上了。他声音低沉:“我查了账,您让我盯的那个王富贵,确实在挪银子。他早就在打咱们家产业的主意。”
他顿了顿,“以前我觉得您管得太多,现在才知道,您早就看穿了。”
江知梨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愿意听您的。”沈晏清抬头,“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信。”
江知梨没立刻回应。
她缓缓起身,走到三人面前。
她一个个看过去。沈怀舟站着笔直,眉间那道疤还泛着旧伤的色;沈晏清瘦归瘦,眼神不再飘忽;沈棠月虽小,站得稳稳的。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她坐在灯下教他们写字。沈怀舟不肯练,她打了手心;沈晏清写错字,她罚抄十遍;沈棠月哭鼻子,她也不哄。仆人们背地里说她狠心,儿女也怕她。
可她只是不想他们出事。
后来她死了,他们也都散了。
如今她回来了,还是这副模样,可他们竟然没逃。
江知梨眼眶发热。
她没低头,也没擦,任由那股热意涌上来。
下一刻,她张开双臂。
三人愣住。
她没说话,只是站着,手伸在那里。
沈棠月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她的腰。力气不大,却紧紧的。
沈怀舟迟疑了一下,也迈步上前,单膝跪地,头抵在她肩上。他个子高,动作有些笨拙,但没放开。
沈晏清最后动,他绕过妹妹,从另一边抱住她。手有点抖,抱得很紧。
四个人挤在一起。
江知梨闭上眼。
她感觉到肩膀湿了一块,不知是谁的眼泪。她没问,也没动,只把手放在他们背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很久以后,她才开口:“从前我对你们太严,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家里,没人会替你们挡刀。”
她的声音稳,“现在我还在这儿,就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们。”
沈怀舟闷声说:“我们不怕了。”
“我们信您。”沈晏清接道。
沈棠月仰起脸,“娘在哪,家就在哪。”
江知梨低头看她。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小时候一样。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云娘来了。她在门口停下,没进屋,只低声说:“夫人,城南那边有动静了。”
江知梨点头。
她松开孩子,退后一步,整理了下衣袖。
“知道了。”她说。
云娘看了屋里一眼,悄悄退下。
江知梨重新看向三个孩子。
“事情还没完。”她说,“接下来可能会更难。你们要是怕,现在可以走。”
三人没动。
沈怀舟站起来,“我不走。”
沈晏清摇头,“我要留下。”
沈棠月抓住她的衣角,“我哪儿也不去。”
江知梨看着他们,终于露出一个完整的笑。
“好。”她说,“那就一起。”
她转身走向门外。
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身后。三个孩子跟上去,一步不落。
走到院中时,江知梨忽然停下。
她摸了摸袖子,那块铜片还在。刚才相拥时,它烫了一下,现在又凉了。
她没拿出来看。
远处传来一声鸽哨。
她抬头望去。
一只灰羽信鸽正掠过屋顶,向北飞去。
江知梨盯着它,脚步未停。
她右手缓缓握紧,指尖压住袖中铜片的边角。
左手自然垂下,被沈棠月牵住。
沈怀舟走在右侧,手按在剑柄上。
沈晏清落后半步,折扇重新打开,轻轻摇着。
一行四人穿过院子,往主院西厢走去。
风把帘子掀起一角。
铜片在袖中又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