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江知梨起身梳洗。她没让云娘近身,自己挽了发髻,换了件鸦青比甲。昨夜三封信已送出,她知道,事情很快会动起来。
她走出主院,朝府西边去。沈晏清住在那里,已有半月未出门。云娘早上来报,说他整日关窗闭门,饭也不好好吃,账本扔在一边,连折扇都折断了两根。
江知梨脚步不停,穿过回廊。院门虚掩,她推门进去,屋内光线昏暗。窗扇紧闭,桌上茶盏积了灰,床帐垂着,人影蜷在里头。
“起来了。”她说。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沈晏清坐起身,脸色苍白,眼窝发青。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把断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裂口。
江知梨站在桌前,袖中罗盘忽然一震。
**“腿废了,生意也丢了,活着无趣……”**
十个字,清晰入耳。
她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直接甩在桌上。纸页翻飞,发出脆响。
沈晏清抬眼,眼神空洞。
“你不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江知梨盯着他,“那就看看,别人是怎么把你当傻子耍的。”
沈晏清没伸手。
“王富贵上月起,每月从你名下商号提走三千两,名义是‘修库银’。你可批过?”
他摇头。
“城南绸缎庄是你独资,账面盈利八千,分红却只有四百。你问过吗?”
他张了张嘴,声音哑:“我……信他。”
“信他?”江知梨反问,“你爹临终前把家业交你,你就靠一个‘信’字守?”
沈晏清低下头,手指掐进掌心。
江知梨又抽出一张名单,拍在账本上。“这是暗卫查出的往来记录。王富贵在北地另开三家分号,用的是你的货路,挂的是你的名,赚的钱全进了他私账。他还勾结巡防营,压你商队通行,逼你降价出货。”
她顿了顿,“你瘫在床上的时候,他在酒楼宴客,说你‘不成器,迟早败光祖业’。”
沈晏清猛地抬头。
“他说得对吗?”江知梨目光如刀,“你真打算就这么躺着,看他拿你的钱,踩你的名,还替你写好败家的结局?”
屋里静下来。
沈晏清的手慢慢松开,转而抓住账本边缘。他翻开第一页,看到第一笔假账时,手指抖了一下。再翻几页,额角青筋跳起。
他一口气翻到最后。
一页夹着的票据掉出来,是他亲笔签押的货单,下面被人补了一行小字——“此批药材转交王记代售,利润归王”。
他盯着那行字,呼吸变重。
“你一直觉得,腿坏了,就什么都完了。”江知梨声音不高,“可你大哥断过肋骨,照样上战场。你妹妹差点被退婚,如今宫里都传她聪慧。你四妹被人骗,还能反手揭人贪污。你呢?就因为摔了一跤,被人架空,你就认了?”
沈晏清没说话,但指节发白。
“你娘我五十大半生都在侯府熬,哪一天不是刀尖上走?你以为我是靠谁活下来的?”她逼近一步,“靠我自己。”
沈晏清抬起头,看着她。
“你还有脑子,还有手下,还有我在。”她说,“账本给你,人给你,路也给你铺好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不要走?”
沈晏清死死攥着账本,指腹磨过那行篡改的小字。他忽然起身,动作太急,撞倒了椅子。他不管,几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扇。
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
他喘了口气,转身看向江知梨。
“王富贵最近常去火神庙。”他说,声音仍有些哑,“说是烧香求财神保佑。”
江知梨点头。“我已经让人盯上了。你若想动手,现在就能查他庙里的香客簿。他每次去,都会见一个穿灰袍的道士。”
沈晏清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暗卫名单,快速扫过。
“他上个月汇了五千两到北方,经手的是永通钱庄。”他抬头,“我能调钱庄的底账。”
“你去调。”江知梨说,“顺便查查,这钱最后去了哪里。若是边关,那就有趣了。”
沈晏清眼神一凝。
“巡防营最近和北地有往来。”他说,“我之前听说,有人走私马匹。”
“那就截了它。”江知梨道,“你商会的船还在码头吧?让它们不动声色靠过去,等货一上船,当场掀开。”
沈晏清嘴角微动,第一次露出点锐气。
“你怕不怕?”江知梨突然问。
他一顿。
“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怕你斗不过?还是怕……你站不起来?”
沈晏清低头看着自己的腿。那条伤腿确实使不上力,走路要扶拐。可他站着,没倒。
“我不怕。”他说,“我只是……不想再被人看扁。”
“那就别让他们看扁。”江知梨盯着他,“你姓沈,是侯府正枝。你手里有钱,有人,有理。你什么都不缺,只差一口气。”
她走近一步,“现在,我问你——你便这样认输?”
沈晏清抬头,目光渐渐燃起。
他抓起折扇,将折扇合拢,握在手中。
“娘。”他说,“我知如何做了!”
他快步走向门口,脚步虽不稳,却不再迟疑。他拉开门,对外喊了一声:“来人!备笔墨,我要写信给永通钱庄掌柜。再派两个老成的伙计,带上我的印鉴,今天就出发。”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跑开。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动。
沈晏清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变了。不再是颓废,不再是茫然,而是有了方向。
“我会让王富贵知道,”他说,“谁才是他该跪着说话的人。”
江知梨点头。
“去吧。”
沈晏清转身,带上门。脚步声沿着回廊远去,越来越快。
屋里只剩江知梨一人。她走到桌前,拿起那本账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个小标记,是暗卫留下的暗号——王富贵与火神庙道士密会三次,最后一次,交出一个布包。
她合上账本,放入袖中。
心声罗盘轻轻震动。
**“她要动手!”**
十个字,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来自沈晏清。
她抬眼望向窗外。
远处一道人影匆匆走过长廊,披着灰袍,手里拎着个药箱。
是府里新来的医仆。
她没叫人,也没追出去,只是静静站着,直到那身影拐过月门。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扣,放在桌上。
这是她给沈晏清的信里用过的那种。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伸手,将铜扣推向桌沿。
铜扣滚落。
在即将落地前,她伸手接住。
掌心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