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的手指刚碰到门框,江知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棠月。”
她停下,回头。
“如果皇帝给你药,你接不接?”
沈棠月看着母亲。那双眼睛没有逼问,也没有担忧,只有一种沉静的试探。她知道这不是在考她胆量,而是在定她的路。
“我接过。”她说,“但不一定吃。”
江知梨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帝召见。沈棠月换上粉白襦裙,发间依旧插着那只蝴蝶簪。她出门时,云娘递来一个荷包,低声说:“夫人让带的,别离身。”
她接过,放进袖中。
御书房外,太监引她进去。皇帝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本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坐吧。”
沈棠月行礼,低头坐下。殿内安静,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
“你母亲最近可好?”皇帝忽然问。
“回陛下,家母一切安好。”
“她教你的那些话,你还记得?”
“记得。”
“那你说说,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棠月抬眼。这个问题来得直接,但她早有准备。
“他像一只鸟。”她说,“被关在金笼子里,以为自己是主人,其实钥匙不在他手里。”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他放下折子,身子往前倾了些。
“这话是你想的?”
“是我想的。”
“有趣。”他盯着她,“你不怕说错话?”
“怕。”她低头,“但我娘说,真话最安全。”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片刻后,他招手,太监端来一杯茶。
“这是宫里新进的雪顶含翠,尝尝。”
沈棠月双手接过。茶香清冽,闻不出异样。她没动。
心声罗盘响了。
“茶中有毒。”
她垂眸,手指轻轻摩挲杯沿。这杯茶和昨日皇后给的不一样。皇后那杯是要她失态,这一杯,是要她死。
她抬起脸,笑着:“陛下赐茶,我不敢不喝。”
说完,她仰头,一口饮尽。
皇帝眼神微动。
不到半盏茶时间,她突然扶住桌角,脸色发白,整个人滑下椅子。
“小姐!”太监惊叫。
皇帝立刻起身,大步走来。沈棠月躺在地上,呼吸微弱,唇色泛青。
“传太医!快!”
太医赶到时,沈棠月已经昏迷。脉象紊乱,气血逆冲,确是中毒之兆。皇帝站在床边,眉头紧锁。
“什么毒?”
“回陛下,像是‘断魂散’,但……又不太像。”
“什么意思?”
“此毒本该立毙,可她体内似有东西在压着毒性,才拖到现在。”
皇帝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道:“去请沈夫人。”
消息传到侯府时,江知梨正在院中晒药。她把手中的布巾一扔,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她进了宫。
太医正在配药,皇帝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听见脚步声,他抬头。
“你来了。”
江知梨没行礼,径直走到床前。她翻开沈棠月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丸,掰开女儿的嘴塞了进去。
“她会醒吗?”皇帝问。
“会。”江知梨站起身,“一个时辰内。”
“你怎么知道是这种毒?”
“我不知道。”她看着皇帝,“我只知道,有人不想让她活。”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朕没想杀她。”
“我知道。”江知梨反问,“可您心里,是不是也想过,她若死了,三皇子会如何?”
皇帝猛地抬头。
心声罗盘响了。
“若棠月死,三皇子必反。”
江知梨看着他,一字一句:“您真正怕的,不是她死,是她死后引发的乱局。”
皇帝没动,也没答。但他眼底闪过一丝震动。
“您刚才问我怎么知道有毒。”江知梨往前一步,“答案就在您心里。您自己清楚。”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皇帝忽然笑了。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
“沈夫人,你比你女儿还狠。”
“我不是狠。”她说,“我是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有些人,表面要你命,实则怕你活着。”她看向床上的女儿,“她喝了这茶,不是失误,是替您试出了一个人的心。”
皇帝眼神变了。
“谁?”
“能让太医用‘断魂散’的人。”她淡淡道,“能让茶出现在您亲手递出的托盘上的人。”
皇帝缓缓闭眼。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三皇子生母早逝,如今掌管后宫的是贵妃。而贵妃的弟弟,正是今日当值的太医院判。
“您刚才还在想。”江知梨声音很轻,“若棠月真死了,三皇子会不会带兵闯宫?朝中旧党会不会借机发难?边疆会不会动荡?”
皇帝猛然睁眼。
“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些?”
“因为我也在想。”她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不想她死。可我更清楚,有些人不会只动一次手。”
皇帝盯着她,忽然大笑。
“好!好一个沈夫人!”他拍案而起,“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胆识过人!”
他走近一步,目光灼灼:“你不怕进宫?不怕卷进来?”
“怕。”她承认,“可躲着,只会死得更快。”
“所以你让她来?”
“是。”她直视他,“我要她站在风口上,让所有想动手的人,都先看看我的刀。”
皇帝再次沉默。
许久,他开口:“你知道贵妃为何忌惮三皇子?”
“因为他得民心。”她说,“也因为您,开始重用他身边的人。”
皇帝点头。
“怀舟升职,是朕的意思。晏清扩商,也是朕默许的。他们每动一步,都踩在某些人的痛处上。”
“所以她们要斩断我的手。”江知梨说,“可她们忘了,我还有嘴,还有脑子。”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
“沈夫人,朕喜欢你。”
这句话落下,殿内空气仿佛凝住。
江知梨没动,也没谢恩。她只是看着床上的女儿,等她醒来。
一个时辰后,沈棠月咳了一声,睁开了眼。
“娘?”她声音很弱。
江知梨握住她的手。
“我在。”
皇帝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你觉得疼吗?”
沈棠月摇头:“不疼。就是……脑子里像有东西在撞。”
“你中了毒。”他说,“是你母亲救了你。”
她转头看江知梨,眼里有了光。
“我说过你会醒。”江知梨说,“你也说过,接过不等于吃。”
沈棠月笑了:“我没咽下去。我含在舌根下面,后来……吐在袖子里了。”
江知梨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皇帝震惊:“你早知道?”
“我不知道是谁。”她说,“但我知道,这茶不能喝。我娘说过,帝王赐物,要么是恩,要么是局。今天这杯,是局。”
皇帝大笑,连拍三下桌子。
“好!真是好!”他看向江知梨,“你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狠角色。”
江知梨没笑。她只说:“陛下,今日之事,我会查。”
“查什么?”
“查谁想用我女儿的命,换一场乱。”
皇帝看着她,忽然压低声音:“你若查,可能会查到朕不想查的人。”
“那就请您告诉我。”她说,“哪些人,您必须保?”
皇帝没答。
但他没让她走。
当晚,皇帝下旨,赏沈棠月御前伴读身份,赐居偏殿东厢,由两名宫女四名侍卫贴身护卫。同时,太医院判被停职查办,贵妃被禁足凤仪宫,不得擅离。
江知梨留在宫中,未归府。
深夜,沈棠月睡下后,皇帝在御花园召见她。
月光洒在石阶上,映出两人影子。
“你不怕得罪贵妃?”皇帝问。
“我更怕失去女儿。”她说,“她若死了,我什么都不是。”
“可你今日之举,已让她恨你入骨。”
“恨我?”她冷笑,“她早就不干净了。我只是给她一个暴露的机会。”
皇帝看着她,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留在宫中?”
江知梨抬眼。
“朕需要一个能看清人心的人。”他说,“不是刺客,不是密探,是一个……能听懂沉默的人。”
她没立刻回答。
远处传来更鼓声。
“我可以留下。”她说,“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女儿的安全,由我亲自掌控。”她直视他,“任何人,任何时刻,想动她,都得先问过我。”
皇帝沉默良久,点头。
“准。”
江知梨微微颔首。
她转身欲走,皇帝忽然又开口。
“沈夫人。”
她停下。
“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回头,月光照在脸上。
“陛下心声,不是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