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路子截然不同的规划，像两股撞在一起的寒流与暖流，在拉鲁乡窄窄的天地里暗自角力 —— 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早搅得翻江倒海。
林枫显然摸透了 “先把声势造起来” 的门道。他不再局限于会议室里唇枪舌剑，揣着那叠印满光鲜效果图的规划册，往各村跑得勤快。他嘴巴像抹了蜜，对着牧民们绘声绘色地吹着：“等悬崖酒店、越野乐园建起来，全国各地的游客能把路踩平！你们家的牦牛，哪儿用愁卖？直接送进高级酒店，价钱能翻好几个跟头！年轻人去酒店上班，每月拿稳稳的工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不比守着草场遭罪强？”
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戳中了不少想快点过好日子的年轻人的心，尤其是那些没加入合作社的村民。他们围着林枫，追问着工资多少、干活累不累，眼里的光像极了看到猎物的鹰，仿佛好日子明天就能攥在手里。
多吉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路踩着尘土冲进指挥部，嗓门亮得能穿透板房：“林主任！那个林枫在村里瞎忽悠！好多人都被他说动了，觉得咱们合作社搞加工、开小客栈，来钱太慢，没奔头！”
林辰正低头核对着赵工送来的梳洗厂地基加固方案，闻言抬眼，脸上没露半分意外，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他把图纸往桌上一放，指尖敲了敲桌面：“光耍嘴皮子没用，咱们得拿出实打实的东西，比他画的饼还香。合作社第一批牦牛绒围巾的样品，该快好了吧？”
“快了快了！” 多吉忙不迭点头，“阿佳们这几天熬着夜赶工，针脚细得跟蛛丝似的，比城里卖的还好！”
“那就好。” 林辰的目光沉得像高原的石头，“样品一出来，咱们也去各村转一圈。不画虚的，就让大伙儿亲眼看看、亲手摸摸，咱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另外，你跟大次仁阿库合计合计，把合作社上个月的预分红算清楚，尽快贴出来让大伙儿看。跟着咱们干的人，得先尝到甜头，心里才踏实。”
与此同时，林辰那份以本地合作社为核心的实施方案，还有附带的《关于拉鲁乡可持续发展路径的几点思考》，已经通过机要渠道，送到了县委书记陈稳的办公桌上。报告里没直接否定林枫的方案，却从文化咋传承、生态咋保护、乡亲们能不能当家作主、长远好处咋分这些实在事儿说起，把两种发展路子的根儿刨得明明白白，字里行间都是琢磨和牵挂，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陈稳把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半晌没说话。他点了支烟，站在墙上挂着的江洛县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拉鲁乡那块又大又偏的区域。林枫的方案像猛药，说不定能快速见效，但副作用谁也说不准；林辰的路子却像慢火炖肉，看着不慌不忙，可根基扎得稳，后劲足，就是得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这个选择，考验的不只是他的眼光，更是整个县的发展念想。
而远在北京，苏念瑶的康复正走到关键时候。在林母的细心照料下，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已经能坐着忙活大半天。她主动揽下了给合作社设计牦牛绒制品包装和品牌故事的活儿，每天对着电脑琢磨到深夜。
“得把拉鲁乡的神山信仰、牧民的手心温度，还有你们修路时吃的苦、受的罪，都揉进品牌里。” 视频里，苏念瑶指尖在平板电脑上画着草图，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不是普通的商品，是揣着魂儿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跟林枫那些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拉开距离，咱们的东西才有别人比不了的底气。”
林父虽然不懂这些设计、品牌的门道，却总爱坐在旁边听着，偶尔递上一杯温水，或是指着草图轻声说一句 “这个花纹，咱们中国人更爱看着厚实点的”。他没多少话，可这份安安静静的陪伴，比啥都让人踏实。
有了后方的智力支持和心里的牵挂，林辰在前方应对得更从容了。他没跟林枫当面撕破脸争论，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合作社的实打实项目上。
他天天泡在工地上盯着，梳洗厂的地基在赵工的指导下，牢牢扎进了冻土里；他跑前跑后协调县里，特事特办，第一批家庭客栈的改造许可证，破天荒批得飞快；他请苏念瑶远程指导，合作社的商标注册、品牌设计也跟着同步推进。
这是一场没硝烟的较量。林枫忙着造势，画那些摸不着的空中楼阁；林辰却闷头搭地基，一砖一瓦都踩得结实。一个许着遥远的将来，一个却把好处揣进了乡亲们现在的口袋里。
几天后，合作社第一批手工牦牛绒围巾终于赶出来了。那几条围巾织着鹰嘴岩的抽象纹样，手感软得像云朵，还带着淡淡的酥油香气。在村民大会上一亮相，再加上多吉宣布 “参与合作社的家庭，这个月就能拿到一笔不少的预分红”，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炸了。
牧民们传着、摸着围巾，脸上的笑都藏不住，透着一股子自豪劲儿。那些之前被林枫 “大酒店、高工资” 勾走心思的年轻人，看着邻居手里实实在在的分红钱，眼里的动摇慢慢变成了羡慕，开始琢磨着 “还是合作社靠谱”。
大次仁攥着一条围巾，走到林辰面前，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那是打心底里的高兴：“林干部，这玩意儿地道！是咱们自己手心里搓出来的，实打实的好东西！”
林辰心里清楚，这一局，他暂时稳住了阵脚。但林枫绝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硬仗，还在县领导小组的会议上，在陈稳书记拍板的那一刻。他得让合作社跑得更快，让乡亲们尝到更多甜头，才能在这场关乎拉鲁乡命运的抉择里，赢下最终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