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离开后的王城,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连带着那个冬日都显得格外漫长而沉寂。
月羲依旧住在神祠的偏殿,每日洒扫、整理古籍、偶尔为前来祈福的平民百姓看看简单的病症。她的生活看似与以往并无不同,甚至更加深居简出。只是王城的风,却并未因她的低调而停止吹拂。
宫宴之上,她那惊心动魄的美貌与直面王权的胆魄,早已如同野火般传遍权贵阶层。即便北境战事吃紧,也未能完全浇灭某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起初,是一些自诩风流的世家子弟,假借祈福之名前来神祠,想要一睹芳容,甚至试图攀谈。月羲或是避而不见,或是寥寥数语,那疏离而悲悯的神态,便让大多数人自惭形秽,讪讪而去。
然而,总有不信邪、或是自视甚高者。
这日,景王一位颇受宠爱的侄儿,康王世子萧玦,带着几名豪奴,径直闯入了神祠后院。他听闻月羲美貌,早已心痒难耐,又自恃身份,觉得一个无依无靠的巫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月羲姑娘何在?本世子特来祈福,还请姑娘现身一见。”萧玦摇着折扇,语气轻佻,目光在简陋的院落中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老巫女试图阻拦,却被豪奴粗暴地推开。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羲走了出来。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雪青衣袍,未施粉黛,墨发仅用木簪绾起。可当她静静立于廊下,目光平静地扫过来时,萧玦脸上的轻佻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女子。美到极致,却也冷到极致,那双眼眸清澈见底,却仿佛映不出任何凡尘俗物的影子,只余一片亘古的虚无与悲悯。被她看着,他竟生出一种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污浊的错觉。
“世子殿下。”月羲开口,声音清越,不带丝毫情绪,“神祠清净之地,不宜喧哗。祈福请往前殿。”
萧玦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与寒意,强笑道:“本世子偏要在此处祈福,还要月羲姑娘你,亲自为我诵经祈福!”说着,便要上前拉扯。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月羲衣袖的瞬间——
月羲并未躲闪,只是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怒斥,没有惊慌。
就那么平静的一眼。
萧玦却骤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仿佛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豪奴们也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梁骨窜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月羲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从容地走回了偏殿,关上了门。
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那股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才骤然消失。
萧玦猛地喘过气来,踉跄后退几步,浑身已被冷汗浸透,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中充满了惊惧与难以置信。他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妖……妖女!”他色厉内荏地低吼一声,再也顾不上什么美人,带着奴仆连滚爬爬地逃离了神祠,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经此一事,月羲在王城权贵圈子中,除了“绝色”、“神性”之外,又多了一个“诡异”、“不可招惹”的标签。再无人敢轻易踏入神祠后院,只敢在私下议论,将那日康王世子的狼狈模样传得神乎其神。
偏殿内,月羲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的木簪。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
北境,此刻的风雪应该更大吧?
她闭上眼,眉心那点朱砂印记,在无人可见处,闪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她能感觉到,遥远的地方,那枚她绣在棉袍符文上的、以及刻在匕首上的微弱印记,尚且完好。
这意味着,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知道他如何在那虎狼环伺的战场上挣扎求生,不需要知道他如何运用那卷地图和那枚无用的令牌。她只需要知道,他还在命运的激流中奋力向前,这就够了。
等待,并非停滞不前。
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危机四伏的王城里,为他清扫着后方的障碍,稳固着这处或许将来能用上的、微不足道的据点。
老巫女推门进来,放下一些简单的饭食,看着她静坐窗前的侧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丫头,你动用‘那个’了?”老巫女的声音带着担忧。
月羲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只是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老巫女叹了口气:“王城水深,你身份特殊,能不用,尽量不用。免得引来……更大的麻烦。”
月羲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她当然知道。她的力量,如同双刃之剑,一旦真正显露,必将引来更贪婪、更强大的觊觎。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用餐。
姿态优雅,神情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唯有在低头的瞬间,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与这平静截然相反的锐利与锋芒。
她在等。
等北境的烽火燃尽。
等那个踏雪而去的少年,披着一身风霜与荣光,或者……血与罪孽,归来。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棋局,开始之时。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