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泽边缘的晨雾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动物尸体特有的恶臭。李富贵六人伏在一片长满暗紫色苔藓的乱石坡后，距离前方翻滚的墨绿色毒瘴边界不足百丈。
侯三趴在他旁边，鼻子微微翕动，低声说：“谷主，瘴气比昨天情报里说的又浓了些，颜色也不对，里面掺了东西。”他捻起一点地上的湿泥，凑近闻了闻，“是‘腐骨藤’碾碎的汁液混合了‘鬼面蛾’的鳞粉，能加速灵力消耗，干扰神识定位。玄阴宗在加固外围防御。”
钱老六已经在一小块平整石面上用特制的炭笔勾勒出简略的周边地形和灵力流动示意。“正面硬闯不行，预警阵法层层叠叠，至少有三层，感应到超过炼气三层的灵力波动就会触发。”他用炭笔点了点几个位置，“东侧是‘沸泥潭’，毒浆翻涌，温度极高，但那里阵法覆盖相对薄弱，因为天然环境已经够险。西侧是‘蛇藤林’，毒蛇和绞杀藤蔓密布，但地下有暗河潜流通向沼泽深处。暗河入口被藤蔓和幻阵遮掩，上次侦查没发现，是刚刚我用‘探地针’结合柳莺对水汽的感应找到的。”
柳莺补充道：“暗河水流很缓，带有阴寒之气，方向确实通往沼泽内部，但里面情况不明，可能也有埋伏。”
李富贵沉吟片刻：“走暗河。蛇藤林虽然危险，但毕竟是天然屏障，玄阴宗未必会投入太多人力布防。沸泥潭环境太极端，一旦被发现，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取出那枚越来越热的衔尾蛇令牌，令牌表面的蛇纹似乎活了过来，微微扭动，指向腐毒泽深处偏西的某个方向。“令牌有反应，指向那边，很可能就是节点核心祭坛的位置。暗河如果通往那个方向，就是最佳路径。”
陈青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匿影符和避瘴散结晶的存量：“暗河阴寒，瘴毒可能更重，避瘴散消耗会加快。”
“缩短在水下时间。”李富贵道，“侯三，你带路，找最近、最隐蔽的入口。钱老六，入水前在入口布置一个延时触发的‘乱灵阵’，不是攻击，只干扰灵力追溯，为我们争取撤离时间。方岩，你断后，注意清理痕迹。柳莺，你居中，随时感知水流和周围植物的异常。”
六人如同阴影般滑下乱石坡，悄无声息地没入西侧那片弥漫着淡紫色雾气的“蛇藤林”。林中光线昏暗，扭曲的藤蔓如同巨蟒垂挂，地面上盘踞着各种颜色鲜艳的毒蛇，嘶嘶声不绝于耳。侯三走在最前，手指轻弹，一些特制的、散发着令蛇类厌恶气味的药粉洒出，驱赶开前方的蛇群。
钱老六则眼观六路，不时用手中的细长探针轻触地面或藤蔓根部，避开那些伪装成藤蔓的感应丝线。他低声道：“林子里有‘蛇哨’，用驯化的毒蛇作为活体警报点，好在侯三的药粉能暂时让它们迟钝。”
半柱香后，他们来到一处被大量深紫色藤蔓完全覆盖的崖壁前。藤蔓后传来微弱的水流声。柳莺闭目感应片刻，点头：“就是这里，水汽最浓，后面有空洞。”
钱老六上前，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在藤蔓间隙切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没有触动任何灵力节点。缝隙后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仅有三尺见方，阴寒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淤泥和腐殖质气味。
侯三取出一颗夜明珠，用黑布蒙住大半，只透出微弱的光，往洞里照了照。洞口向下延伸，很快没入暗沉的水中，水面距离洞口不到一尺。
“水不深，但很浑，水下情况不明。”侯三回头道。
李富贵取出三枚龟息丹，自己含了一枚在舌下，将其余两枚递给消耗可能最大的陈青和需要时刻感知环境的柳莺。“含住，尽量降低生机波动。其他人，避瘴散加倍。钱老六，布阵。”
钱老六迅速在洞口附近几处不起眼的石缝和藤蔓根部，埋下几块刻画着扭曲符文的玉片，最后将一枚作为阵眼的中品灵石嵌入崖壁一道天然裂缝深处。“延时三十息触发，触发后干扰范围五十丈，持续一刻钟。”
“入水。”李富贵当先滑入洞中，阴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衣物，即使有灵力护体，也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河水浑浊，视线受阻，只能靠神识勉强感知前方两三丈。侯三紧随其后，手中夜明珠微光勉强照亮前方水路。这暗河果然狭窄，仅容两人并行，顶部垂下不少尖锐的钟乳石。
六人排成一列，无声地在水中潜行。河水冰冷刺骨，且越往深处，那股阴寒中带着侵蚀性的煞气越发明显，避瘴散形成的微弱灵光护罩被不断消耗。柳莺游在中间，双手时不时轻轻拂过水底或两侧石壁，通过接触感知更远处的细微震动和水流变化。
忽然，她停下，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静止，贴在石壁上。
前方转弯处，隐约有两点幽绿的光芒在水中悬浮，缓缓移动。那光芒带着冰冷的捕食者意味。
侯三轻轻从腰间皮囊捏出一点淡黄色的粉末，用灵力包裹着，缓缓送向前方。粉末在水中化开，那两点幽绿光芒迟疑了一下，似乎厌恶这气味，缓缓转向，没入侧方一条更窄的岔道消失了。
“是‘腐水盲螈’，这东西嗅觉灵敏，喜食活物，但讨厌‘雄黄粉’的气味。”侯三传音道，“还好不是成群结队。”
继续前进约一里，暗河逐渐开阔，水流也缓了下来。前方出现微光，似乎快到出口。但柳莺再次示意停下，脸色有些发白，传音道：“前面……水里有东西，很大，生机古怪，非常阴冷……像是睡着了，但离我们不远。”
李富贵凝神感应，青铜碎片传来清晰的警示，目标就在前方偏左的水域深处，散发着浓郁的水属阴煞之气，与整个腐毒泽的地脉隐隐相连。
“绕开，别惊动它。”李富贵传音。那很可能就是情报中提及的、栖息在毒龙潭的怪物——“腐毒龙蝾”。没想到它的活动范围延伸到了暗河。
六人屏息凝神，紧贴右侧石壁，小心翼翼地从那片令人心悸的水域边缘绕过。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水下那庞然大物缓慢呼吸时带起的暗流和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威压。
好不容易绕过那片区域，前方光线越来越亮，水流声也大了些。暗河在这里汇入一个更大的地下湖，湖水同样墨绿浑浊，但头顶有裂隙透下天光，隐约可见湖岸。
李富贵示意众人上浮，在靠近岸边的水下阴影处小心探出头。
这里似乎是毒龙潭的边缘地带，距离中央那个巨大的、不断翻涌着气泡和毒雾的深潭还有一段距离。湖岸怪石嶙峋，堆积着大量白骨，空气中弥漫着几乎令人作呕的腥臭和剧毒瘴气。而在湖岸东侧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那座比万骷洞所见更加庞大、符文更加密集的暗红色祭坛赫然在目！
祭坛上的“腐心毒核”已经膨胀到人头大小，不断渗出暗绿色的粘稠毒液，滴落在祭坛表面的凹槽中，沿着血红色符文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灵压。祭坛周围，九面绘制着扭曲毒虫图案的黑色幡旗无风自动，旗面上仿佛有无数毒虫虚影在蠕动。
祭坛旁有八名地渊部修士正在值守，四名在外围巡逻，四名盘坐在祭坛四角，维持着阵法的运转。更远处，还有一些灰袍修士在搬运材料，或是在湖边特定位置刻画着什么。
“戒备森严，但比预想的少。”陈青传音道，“看来大部分力量被抽调去加强外围防御和阴风涧了。”
李富贵仔细观察。祭坛的阵法光幕凝实，与地脉连接紧密。直接攻击很难奏效。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不断滴落的腐心毒核毒液，以及祭坛底部几个专门汇聚毒液的暗红色石瓮上。
“毒核是节点能量核心，也是脆弱点。”他传音道，“但它有阵法保护，且与地脉相连，强行攻击可能引发毒气爆发。我们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机会，让阵法出现缝隙。”
他看向钱老六和侯三：“钱老六，你能不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在祭坛东侧那片刻满符文的岩壁上，布置一个小型的、能引动地脉轻微紊乱的‘震脉符’？不需要多大威力，只要能引起祭坛阵法一瞬的波动，干扰毒核毒液滴落的稳定节奏就行。”
钱老六眯着眼估测距离和岩壁结构：“可以，但需要时间靠近，而且那里可能有隐藏的警戒符。”
“侯三，”李富贵继续道，“你那有没有能让毒虫短暂狂躁或迷失方向的药？针对旗面上那些毒虫虚影的。”
侯三从皮囊深处摸出一个小黑瓶，小心翼翼：“有，‘惑虫散’，对低阶虫豸和虫类魂魄有效。但那些幡旗上的毒虫虚影是阵法衍化，不是实体，效果可能打折扣，而且一旦使用，容易被察觉。”
“打折扣也行，只要能干扰旗面运转一瞬。”李富贵道，“陈青，方岩，柳莺，你们三个的任务是接应和制造混乱。看到祭坛阵法波动、幡旗出现迟滞的瞬间，陈青，你用风刃攻击最外围的一个巡逻修士，不求击杀，只求吸引注意，把他们引向湖边西侧。方岩，你趁机用最大力气，把这块‘阴煞铁’扔进毒龙潭深处，尽量靠近我们之前绕过的那片水域。”他递给方岩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色金属，这是从库房找来的、能吸引阴属性妖兽的材料。
“柳莺，你负责监控湖里那大家伙的反应，一旦它有被惊动的迹象，立刻预警。我们动作要快，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李富贵最后道，“我会在阵法波动、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尝试用断脉钉攻击毒核下方的汇聚石瓮。若能成功，毒核能量宣泄失衡，够他们手忙脚乱一阵子。”
计划已定，六人如同精密的机括，开始分头行动。
钱老六像壁虎一样贴着阴影处的岩壁，缓缓向东侧那片符文岩壁挪去，手中刻刀和玉片随时准备。侯三则小心地调整着“惑虫散”的剂量和激发方式。陈青、方岩、柳莺各自调整状态，锁定目标。
李富贵自己，则将三枚红色断脉钉扣在掌心，灵力缓缓灌注，钉身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表面淡金色的纹路流转，蓄势待发。
时间一点点过去。祭坛周围的守卫依旧按部就班，浑然不知阴影中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钱老六终于挪到了预定位置，手指如飞，将三枚刻画着特殊震纹的玉片嵌入岩壁几道天然裂纹的深处，并以自身精纯的土属性灵力为引，将它们与岩层地气短暂勾连。
侯三也将“惑虫散”装入一支吹管，瞄准了最近的一面毒虫幡旗。
就在钱老六准备激发“震脉符”的瞬间，异变突生！
祭坛中央那腐心毒核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滴落的毒液骤然加速，整个祭坛的血色符文猛地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的阴煞毒气轰然爆发，向四周席卷！
八名值守的地渊修士同时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眼神却更加狂热，拼命向祭坛输入灵力，试图稳定毒核。
“怎么回事？”李富贵心中一凛。这不像是因为他们的行动暴露，更像是祭坛本身出了某种问题，或者……被远程催动？
紧接着，毒龙潭中央的墨绿色潭水剧烈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布满瘤状凸起的黑影缓缓上浮，幽绿的竖瞳在毒雾中亮起，冰冷的目光扫向祭坛方向，发出低沉的、充满不耐的嘶吼。
是腐毒龙蝾被惊动了！但不是因为方岩还没扔出的阴煞铁，而是因为祭坛的异常！
机会！混乱提前来了！
李富贵当机立断，传音大喝：“动手！”
钱老六毫不犹豫激发了“震脉符”。岩壁微不可察地一震，一股奇异的地脉波动传导至祭坛基座，本就因为毒核异动而不稳的阵法光幕，顿时泛起一片涟漪！
侯三同时吹出了“惑虫散”！淡灰色的粉末混入毒瘴，沾染到最近的两面毒虫幡旗上。旗面上的毒虫虚影顿时扭曲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方向，舞动的节奏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敌袭！”祭坛旁一名地渊修士厉声大喝，但目光却被湖边西侧陡然亮起的一道凌厉风刃吸引！陈青出手了！
风刃斩向最外围的一名巡逻修士，那修士仓促抵挡，被风刃逼得连连后退，方向正是西侧。
“西边！”守卫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开大半。
方岩抓住机会，浑身肌肉贲张，用尽力气将那块阴煞铁掷向毒龙潭深处，落点正是之前他们绕过的那片怪物栖息水域附近！
“噗通！”阴煞铁入水。
几乎同时，李富贵动了！他身影如电，从藏身处射出，三枚早已蓄满力量的红色断脉钉脱手而出，化作三道赤金色的流光，并非射向高悬的腐心毒核，而是精准地射向毒核下方三个最大的、正在承接毒液的暗红色石瓮！
断脉钉的目标，是切断毒核能量向下宣泄和存储的关键节点！
“大胆！”祭坛旁，一名修为最高的筑基后期地渊修士反应极快，甩手打出一面漆黑的骨盾，挡向其中一枚断脉钉，同时厉喝，“启动困阵！别让……”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再起！
毒龙潭深处，那被阴煞铁和祭坛异动双重刺激的腐毒龙蝾，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狂怒咆哮！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潭水中抬起一截，布满粘液的巨尾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扫向祭坛所在的方向！
它似乎将祭坛的异动和入侵者，都当成了对自己的挑衅！
巨尾未至，恐怖的腥风和压迫感已让祭坛周围的修士脸色惨白！
而李富贵射出的三枚断脉钉，有两枚被骨盾和匆忙升起的阵法光幕挡下，但最后一枚，却趁着腐毒龙蝾掀起巨浪、阵法光幕剧烈波动的瞬间，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穿透了薄弱的防护，狠狠钉入了最中央那个石瓮的瓮壁！
“嗤——！！！”
刺耳的声音响起！石瓮瞬间被赤金色的阳和破煞之力灌满，表面浮现无数裂纹，里面汇聚的腐心毒液与断脉钉的力量激烈冲突，发出沸腾般的“咕嘟”声，随即——
“轰！！！”
石瓮炸裂！蕴含剧毒和阴煞的毒液混合着狂暴的阳和之气，如同烟花般向四周迸射！距离最近的几名地渊修士惨叫着被毒液溅射到，护体灵光迅速被腐蚀，皮肉冒出青烟！
腐心毒核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宣泄口，能量循环顿时失衡，滴落速度乱了一拍，整个祭坛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走！”李富贵毫不贪功，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形向后急退，与同样迅速撤离的侯三、钱老六汇合。
陈青、方岩、柳莺也早已按计划撤向暗河入口方向。
身后，是腐毒龙蝾愤怒的咆哮、祭坛阵法紊乱的嗡鸣、地渊修士气急败坏的怒吼和中毒者的哀嚎，以及因为能量失衡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四周弥漫的、更加浓烈狂暴的毒瘴！
混乱，已成！
六道身影如同受惊的游鱼，迅速没入来时的暗河入口。钱老六在入水前反手激发了另一个预设的小型幻阵，暂时遮掩了入口痕迹。
暗河冰冷的水流再次包裹全身，但这一次，没有人感到寒冷，只有劫后余生的微颤和行动成功的亢奋。
他们沿着原路急速返回，身后腐毒泽深处传来的混乱轰鸣，被厚重的岩层和河水阻隔，变得沉闷而遥远。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最初进入的蛇藤林洞口时，游在最前的侯三猛地停下，打出一个极度危险的手势！
只见前方洞口处的水中，悬浮着十几点幽绿的光芒，正静静地对着他们来的方向。
是腐水盲螈！而且数量比来时多了数倍！它们似乎被暗河深处传来的异常波动吸引，堵住了出口！
更糟糕的是，在那些幽绿光芒之后，洞口透入的天光，被几道模糊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影挡住了。
有人，守在洞口外！
（第14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