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隐龙谷山门处的阵法光幕流转着幽蓝的微光，将谷内温暖的灯火与外界冰冷的夜色隔绝开来。
李富贵站在光幕内侧，身后跟着五个人。
侯三是赵坤队里的老手，身材干瘦，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亮，像习惯了夜间活动的狸猫。他腰间挂着一串特制的皮囊，里面分门别类装着应对各种毒虫瘴气的药粉、饵料和解毒丹，背上还背着一个折叠起来的、以某种妖兽皮鞣制的轻便皮筏。
钱老六则是个矮壮汉子，沉默寡言，十指粗短却异常灵活，腰间工具袋里插满了各种型号的刻刀、探针、细丝和微型阵盘。他最擅长在极端环境下快速布置隐蔽的预警机关和小型困阵。
除了这两人，还有三名精挑细选的护卫堂好手。一个叫陈青，筑基三层，擅长风属性遁术，耳目聪敏。一个叫方岩，筑基二层，土系功法，皮糙肉厚，力气极大，负责背负大部分公共物资和那包地脉感知蒲公英种子。最后一个叫柳莺，是护卫堂少有的女性修士，筑基三层，水木双灵根，心思细腻，感知敏锐，尤其对植物生机和灵力流动有独特的感应，是林风特意推荐的。
五人俱是深色劲装，外罩墨守丹师连夜赶制的、浸过避瘴药液的斗篷，脸上蒙着特制的面巾。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两个玉瓶，一瓶是浓缩的破煞丹液，一瓶是高纯度的避瘴散结晶，足以在最恶劣的毒瘴环境中支撑十二个时辰。李富贵自己除了这些，袖中还藏着五枚红色断脉钉和那枚越来越热的衔尾蛇令牌。
石铁柱、林风、墨守丹师站在他们身后。石铁柱将一面巴掌大小、边缘刻有防御阵纹的青铜盾牌塞给李富贵：“师弟，这是库房里压箱底的‘玄龟盾’，虽然只是中品法器，但激发后能自动护主，挡下筑基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应该没问题。你带着，以防万一。”
李富贵没有推辞，接过收起。
林风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里面是十几颗黄豆大小、散发着微弱绿光的种子。“师兄，这是用金霞露稀释液浸泡过的‘净魔草’种子，生命力极强。如果遇到被阴煞严重污染又必须通过的区域，洒下几颗，配合你的乙木灵气催发，能迅速生长出一小片净化区域，虽然范围不大，但关键时刻能争取点时间或清理出一小块安全区。”
墨守丹师则给了李富贵三枚颜色不同的丹药：“白色这枚是‘龟息丹’，含在舌下，可大幅度降低生机和灵力波动十二个时辰，配合匿影术，只要不直接撞上金丹修士的神识扫描，应该能瞒过去。蓝色这枚是‘爆灵丹’，服下后三十息内灵力暴涨五成，但之后会虚弱六个时辰，慎用。红色这枚……是‘燃血遁空丹’，除非生死绝境，否则绝不要用。以精血为引，燃烧本源，可瞬间远遁百里，但根基必损，没有一年半载的精心调养和大量天材地宝，恢复不了。”
李富贵郑重接过，一一收好。“谷内就拜托你们了。按计划行事。”
“放心。”石铁柱瓮声道，“等你回来，谷里保证干干净净，一只外来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林风和墨守丹师也重重点头。
没有更多废话，李富贵朝身后五人微一颔首，当先一步，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穿过阵法光幕特意打开的一道缝隙。侯三、钱老六五人紧随其后，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夜枭，很快消失在谷外崎岖的山林阴影中。
石铁柱目送他们消失，转身，脸上憨厚的神色瞬间被钢铁般的冷硬取代。“关门，阵法全开！护卫堂所有人，按甲字三号预案，各就各位！林风，墨老，你们也回核心区，没有我的令牌，任何人不许靠近金霞树苗和蜕变灵壤半步！”
隐龙谷的灯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缓缓闭上了眼睛，只留下阵法运转时低沉的嗡鸣。
……
几乎在同一时刻，天工城，“万通宝箓”交易大厅。
水晶巨幕上的灵气光带依旧在五十八点附近激烈争夺。百晓通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高度亢奋。他面前摆着三枚玉简，一枚是徐管事刚刚送来的、关于那几十个匿名卖空账户的初步核查报告，一枚是钱庄那边连夜测算出的“现货释出对冲方案”，还有一枚，是他自己刚刚写好的、“凝心兰”数据即将公布的公告草稿。
徐管事的报告显示，那些匿名账户的保证金来源确实复杂，层层追溯后，指向了七八家不同的外围钱庄和小型商会，但这些钱庄和商会背后，隐隐都有丹鼎阁资金往来的影子。证据链还不够直接，但足够让平台启动“异常交易临时监管程序”——冻结这些账户未来十二个时辰的交易权限。
“徐管事，立刻申请冻结！”百晓通果断道，“同时，把我们准备好的公告发出去！钱庄那边，开始小批量释出‘特供版’现货，记住，每次只放五十石，间隔半个时辰，分十个批次放完。价格就按目前期货价格的九折，只在多宝阁天工城分部柜台现场交易，先到先得，每人限购五石。”
徐管事有些迟疑：“百管事，一次放五百石现货，会不会冲击市场价格？而且限购现场交易，会不会太麻烦？”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百晓通眼中闪着精光，“量不大，不会真的冲击市场，但能向所有人证明我们有充足的现货储备和出货能力，稳定预期。限购和现场交易，是为了制造稀缺感和紧迫感，吸引那些犹豫的买盘进场，也能防止有人趁机大规模囤货捣乱。快，趁那些卖空账户被冻结，市场失去一部分抛压的空档，把气氛炒起来！”
徐管事不再犹豫，转身去安排。
很快，多宝阁天工城分部的大门外，挂出了一面醒目的灵气公告板，上面滚动播放着两条消息：
“一、接‘万通宝箓’平台通知，因部分账户交易行为异常，已启动核查程序，相关账户交易权限暂冻结十二时辰。”
“二、隐龙谷研发堂喜报：新灵植‘凝心兰’培育获突破性进展，初步数据表明，其安定神魂、辅助领悟功法之效，较之‘破障兰’有显着提升。详细数据及样品展示，将于明日午时，于本阁三楼‘鉴珍厅’举行。”
几乎是公告发出的同时，多宝阁一楼侧厅，开辟出了一个临时柜台，柜台后的伙计高声吆喝：“隐龙谷‘青玉灵晶米·特供版’，限量供应，五十石！市价九折，每人限购五石！欲购从速！”
早就被一夜跌宕的期货市场和“凝心兰”消息搅得心神不宁的各方修士和商贾，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特供版现货？九折？还限量？”
“凝心兰比破障兰还厉害？明天有数据？”
“那些做空的账户被冻结了？”
各种议论声中，少数反应快的修士已经冲到了临时柜台前。五十石灵米，在庞大的天工城市场里连一点浪花都算不上，但在这种敏感时刻，却像是一针强心剂。
水晶巨幕上，原本胶着的灵气光带，在卖空账户冻结、利好消息释出、小批量现货放出的三重刺激下，终于止住了跌势，开始艰难地向上蠕动，虽然缓慢，却坚定地爬回了五十九点的位置。
百晓通紧紧盯着光带，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回合。对手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交易大厅里开始流传起新的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丹鼎阁的柳少东家放话了，说隐龙谷的‘凝心兰’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拖延时间的把戏！”
“还有人说，隐龙谷在南疆的灵田出了大问题，被邪祟污染了，后续供应要断！”
“难怪要放现货稳定人心，这是最后的库存了吧？”
流言如同毒雾，开始悄然蔓延。刚刚有所回升的价格，又出现了小幅震荡。
百晓通脸色阴沉，立刻找来几个机灵的、常年混迹散修酒馆的线人，塞过去几袋灵石：“去，把消息散出去：就说丹鼎阁眼看在拍卖会和鉴宝会上丢了脸，现在又玩阴的，操纵市场不成，就散布谣言，实乃小人行径。再提一提，咱们同盟刚和北原万合商会签了大单，货源充足得很！”
线人们领命而去。散布流言，引导舆论，这也是商战的一部分。
就在百晓通全力应对天工城的风波时，隐龙谷内，石铁柱的“清理”行动，也进入了关键阶段。
谷内西侧，一片专门提供给中低层执事和护卫居住的联排石屋区域。其中一间石屋的门被悄然推开，两名穿着普通护卫服饰、但气息明显更加凝练的修士闪身而入。
屋内，杨树的同伙之一，负责符纸采买的孙梅，正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样式普通的传讯符，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激发。
“孙执事，”一名护卫冷冷开口，“这么晚了，还在联系谁？”
孙梅吓得一哆嗦，传讯符掉在地上。“没……没有……我，我只是……”
另一名护卫已经捡起传讯符，略一检查，眼神更冷：“空的？看来孙执事是打算销毁证据，或者……向谁报信？”
“我没有！我只是害怕……”孙梅语无伦次。
“害怕？”护卫上前一步，从她床铺的棉絮夹层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储物袋，里面是几百枚灵石和几件精巧但价值不菲的女式首饰。“这些，也是你‘忘了’上报的？”
孙梅瘫软在地。
类似的场景，在另外几个被暗中监控的嫌疑执事住处，几乎同时发生。石铁柱按照李富贵的吩咐，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择在黎明前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刻，精准控制。
与此同时，谷外西侧的老鸦林。
一身黑衣、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的石铁柱亲自潜伏在这里。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庞大的身躯此刻却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在他前方不远处，一棵枯死的老树树洞里，两名同样擅长隐匿的护卫堂好手，已经蹲守了快两个时辰。
他们的目标，是可能返回查看“标记”或者接应的暗鳞探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泛起灰白。林中依旧死寂，只有晨风掠过枯枝的细微呜咽。
就在石铁柱以为今晚不会再有收获，准备下令撤退时，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沙沙”声。
那声音来自林地边缘，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滑过落叶，速度很快。
石铁柱肌肉瞬间绷紧，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猛虎，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紧贴着地面，如同水流般无声滑入林中。黑影不大，约莫手臂粗细，行动轨迹诡异莫测，时而停顿，时而急速窜动，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正是黑水玄蛇！
而在黑水玄蛇后方约十丈外，一道几乎透明的、踮着脚尖的灰色人影，如同鬼魅般飘忽跟随。那人影动作轻灵得不可思议，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落叶最厚、声音最轻的地方，周身灵力波动微弱到近乎于无，若非石铁柱修为已至筑基后期，且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来了！
石铁柱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通过怀中一枚特制的子母感应符，向树洞中的两名手下传递了信号：等蛇过去，截住后面的人！
黑水玄蛇蜿蜒前行，很快经过了石铁柱潜伏的位置，似乎并未发现异常。它径直游向昨日发现鳞片和粉末的那棵老槐树。
就在灰衣人影也即将经过石铁柱正前方时，石铁柱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灵光爆发，只有如同蛮荒凶兽骤然暴起的速度和力量！他庞大的身躯从阴影中弹出，带起的劲风却奇异地被控制在极小范围，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张开，带着禁锢灵力的暗劲，直接抓向灰衣人影的后颈！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灰衣人影显然没料到潜伏者如此强悍且近在咫尺，惊骇之下只来得及将身体诡异地向左侧扭曲，同时袖中滑出一柄漆黑的、没有反光的短刺，反手刺向石铁柱手腕！
“叮！”
短刺刺在石铁柱覆盖着厚厚土黄色灵光的手腕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竟未能刺穿！石铁柱手腕一翻，改抓为拍，一掌结结实实印在灰衣人影仓促回防的手臂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灰衣人影闷哼一声，借力向后飘飞，同时张口喷出一股淡绿色的烟雾，烟雾迅速扩散，带着刺鼻的腥甜。
毒雾！
但石铁柱早有防备，另一只手早已捏碎了一枚净神晶粉末包，精纯的净化之力荡开，将毒雾驱散大半。他脚下一蹬，地面微震，人已如附骨之疽般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树洞中两名护卫也猛然扑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地封堵灰衣人影的退路，手中特制的、带有倒钩和破甲符文的渔网法器兜头罩下！
灰衣人影手臂受伤，遁速受阻，眼看就要被合围。他眼中闪过狠色，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血雾瞬间化作数道细如牛毛的血色飞针，分别射向石铁柱和两名护卫！
这血色飞针速度快得惊人，且带着一股阴寒歹毒的腐蚀气息。
石铁柱不敢大意，低吼一声，周身土黄色灵光暴涨，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厚重的盾牌虚影。血色飞针打在盾影上，发出“滋滋”的侵蚀声，盾影迅速黯淡，但终究挡住了。
两名护卫则经验丰富地选择了闪避，同时激发了身上的护身符箓。
灰衣人影趁此机会，身形再次模糊，就要施展某种遁术。
“想跑？”石铁柱狞笑，一直未曾动用的左手猛地向地面一按！
“地缚！”
灰衣人影脚下的土地瞬间软化，如同泥潭，同时数道土黄色的灵力锁链破土而出，缠向他的双脚！
灰衣人影身形一滞，虽然瞬间震断了两根锁链，但这一耽搁，那张特制渔网已经当头罩下，将他连同他刚刚唤回、正欲扑上来救主的黑水玄蛇，一同罩在了网中！
渔网上的倒钩瞬间刺入血肉，破甲符文亮起，压制灵力运转。灰衣人影和黑水玄蛇剧烈挣扎，但越是挣扎，渔网收得越紧。
石铁柱大步上前，一脚踩住还想喷射毒液的黑水玄蛇七寸，另一只手捏了个法诀，数道封禁灵力打入灰衣人影体内。
灰衣人影闷哼一声，彻底软倒，眼中满是怨毒和难以置信。
石铁柱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苍白瘦削、颧骨高耸的中年人脸孔，左边脸颊有一道细长的旧疤。
“暗鳞的杂碎。”石铁柱呸了一口，示意两名护卫将人和蛇捆扎结实，“带走！关进水牢最深处！等谷主回来发落！”
晨光熹微，隐龙谷外的第一场短促交锋，以石铁柱的完胜告终。而谷内的清理，也接近尾声。几名涉嫌贪墨或与外部有不当联系的执事，被悄无声息地带走，没有引起太多波澜。
石铁柱站在谷口，望着被押送进去的俘虏，又望向李富贵等人离去的南方。
“师弟，家里俺给你看住了。南边……你可要小心。”
他转身，对闻讯赶来的林风和墨守丹师道：“抓了条暗鳞的蛇，还有个驭蛇的。人关水牢了，蛇怎么处理？那玩意儿毒性不小。”
墨守丹师眼睛一亮：“黑水玄蛇？活的？太好了！交给老夫！说不定能提取些独特的毒液样本，改良我们的破煞丹！”
林风则更关心另一边：“铁柱师兄，天工城那边，百晓通师兄刚传讯，说第一波稳住了，但流言又起。问我们这边情况如何，能不能再提供点利好消息，比如……‘凝心兰’的‘具体’数据？”
石铁柱挠挠头：“凝心兰？那不是瞎编的吗？哪来的数据？”
林风和墨守丹师对视一眼，嘴角都勾起一丝笑意。
墨守丹师抚须道：“数据嘛……破障兰的改一改，加一点金霞露的滋养效果描述，再把‘安定神魂’的指标模糊提升个百分之零点五，不就有‘初步数据’了？反正明天才‘公布’，今晚……够百晓通写一篇漂亮的‘预告’了。”
林风也笑了：“我这就去整理‘数据’。对了，还可以‘不小心’泄露一点，我们正在研发的、基于净魔草的‘清心符’构想，虽然还没成品，但不妨碍先画个饼。”
石铁柱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两人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放下心来。“你们读书人脑子活，你们看着办。俺就负责把家里守好，把那些蛀虫和探子清理干净！”
晨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在隐龙谷的阵法光幕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谷内，秩序井然，暗流被暂时镇压；谷外，危机四伏，征途刚刚开始。
而千里之外的腐毒泽，墨绿色的毒瘴在晨光中翻涌得更加剧烈，仿佛感知到了不速之客的临近。毒龙潭深处，那庞大的黑影缓缓转动了一下身躯，幽绿的竖瞳在深潭底部，无声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第14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