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河的治疗有了一个好的开端,这让林春生心中稍感宽慰。针灸配合中药的疗效,比预想的似乎还要更快地显现出一些积极迹象,这让他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融合之路更多了几分信心。
然而,基层的现实,总不会让你在一条路上安稳前行太久。
这天下午,林春生正在诊室里整理周大河的复诊病历,思考着下一步的用药调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哭喊和嘈杂的人声,直冲卫生院而来。
“医生!救命啊!快救救俺家孩子!”
“让开!都让开!”
林春生心中一凛,立刻放下笔,快步走出诊室。
只见院子里,两个庄稼汉子用一块门板抬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正慌慌张张地往里冲。男孩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痛苦地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右下腹部。一个中年妇女跟在旁边,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瘫软在地。
“怎么回事?”林春生快步上前,一边查看男孩情况,一边沉声问道。
“林……林医生!”其中一个汉子认得林春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铁蛋他表哥,叫栓柱!中午还好好的,下午突然说肚子疼,越来越厉害,疼得满地打滚!”
“什么时候开始的?呕吐吗?发烧吗?”林春生快速询问,手已经按在了男孩的腹部。
男孩疼得直哆嗦,话都说不连贯。他母亲哭着回答:“就……就两个多钟头前……吐了一次……摸着有点烧……”
林春生的手指在男孩腹部移动,当按到右下腹麦氏点位置时,男孩猛地一声惨叫,身体剧烈弹起,额头上的汗珠大颗滚落。
右下腹固定压痛、反跳痛!
急性阑尾炎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从疼痛程度和体征看,很可能已经化脓甚至穿孔了!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很严重,需要马上手术!”林春生当机立断。
“手术?!”男孩的父母和帮忙的汉子都惊呆了,脸色瞬间变得比男孩还白。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开刀”几乎是和“倾家荡产”、“生死未卜”画等号的。
“林医生,能不能……能不能不开刀?打针吃药行不行?俺们……俺们……”男孩的父亲,一个黑瘦的汉子,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恐惧和哀求。
林春生看着男孩痛苦扭曲的脸,又看看家属绝望的眼神,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他们的恐惧。阑尾炎手术在县医院不算大手术,但在这里,在红旗公社卫生院,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没有手术室,没有麻醉师,没有外科医生,更没有术后的抗感染和护理条件。
转院去县医院?以男孩现在的情况,剧烈的疼痛和可能的腹腔内感染,加上几十里颠簸的土路,风险极高,很可能在路上就发生感染性休克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难道……又只能像上次肠梗阻那样,试试中药?
不,情况不同。肠梗阻是腑气不通,实邪内结,用峻下攻里之剂或有一线生机。但急性化脓性阑尾炎,病灶明确在阑尾,细菌感染已经形成,甚至可能已经穿孔导致腹膜炎,单纯用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中药,很难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迅猛发展的感染,一旦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两难的境地,再次摆在林春生面前。
“先抬到观察室!”林春生没有时间犹豫,指挥着将男孩安置下来。他迅速做了更详细的检查:体温38.9c,脉搏快而弱,腹部肌肉紧张,右下腹压痛反跳痛极其明显,肠鸣音减弱。
情况危重,必须立刻处理。
“准备静脉输液!广谱抗生素,最大剂量!同时用解痉止痛药暂时缓解他的痛苦!”林春生迅速开出医嘱。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基础的支持和抗感染治疗。
护士们立刻忙碌起来。男孩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痛苦的呻吟稍微减轻了一些,但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显示病情并未缓解。
林春生站在床边,大脑飞速运转。抗生素静脉给药,是控制全身感染的必要措施,但对于局部已经化脓的阑尾,药力能有多少穿透过去?如果已经穿孔,形成局限性或弥漫性腹膜炎,单纯靠静脉抗生素,根本是杯水车薪。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感染扩散,出现感染性休克?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突然划过他的脑海——阑尾脓肿穿刺引流。
在后世的医疗条件下,对于已经形成脓肿、暂时无法或不宜手术的阑尾炎,有时会在b超引导下进行穿刺引流,将脓液引出,减轻感染中毒症状,为后续手术或保守治疗创造机会。
可现在,没有b超,没有影像引导,全凭医生的手感和解剖知识。风险极高!一旦穿破肠管,或者损伤血管,会引起更严重的出血或感染扩散!而且,脓肿是否已经形成?位置是否不浅?一切都是未知数。
做,还是不做?
做,他可能因为“鲁莽操作”、“造成医疗事故”而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尤其是在刘干事刚刚“关注”过之后。
不做,这个叫栓柱的男孩,很可能就在这几个小时或一两天内,走向无法挽回的结局。
男孩母亲压抑的哭声,父亲绝望的眼神,还有床上那张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的小脸……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林春生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孩的体温还在升高,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不能再等了!
林春生猛地转身,对正在配药的护士道:“准备穿刺包!最大的针头!还有引流用的橡胶管!”
他又看向闻讯赶来的张院长和王护士长,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和担忧。
“院长,”林春生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孩子可能是化脓性阑尾炎,可能已经穿孔形成脓肿。静脉抗生素可能来不及了。我打算尝试穿刺引流,把脓液放出来,减轻感染压力。风险很大,但我必须试试。”
张院长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春生!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这没把握的事……万一……”
“院长,没有万一了。”林春生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等下去,就是等死。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责任,我来承担。”
他说完,不再看张院长惨白的脸,转身走向已经准备好简易穿刺用物的治疗盘。
小小的观察室里,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春生身上,看着他拿起那支粗大的穿刺针,看着他在男孩右下腹反复触摸、定位,看着他消毒皮肤,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将针尖缓缓刺入……
一场比上次气管切开更为凶险、更为孤注一掷的冒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