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首次培训结束后,李建国和小张带着满脑子新鲜的、还有些眩晕的知识回去消化了。王护士长则去整理新器械柜,将那些来之不易的“宝贝”分门别类放好,并开始着手填写第一页《急救器械使用登记本》。
林春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正想坐下喝口水,就听见诊室外传来一阵略显犹豫的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叩门声。
“林医生在吗?”
林春生听出是周大河的声音,立刻应道:“在,周大哥,请进。”
门被推开,周大河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笔挺,但眉宇间的郁色似乎比上次更重了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他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布口袋。
“林医生,没打扰您吧?”周大河走进来,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没有,周大哥,快坐。”林春生拉过凳子,“感觉怎么样?药吃完了吗?”
周大河在凳子上坐下,腰背依然挺直,他将那个布口袋放在脚边,搓了搓手,才低声道:“药……吃完了。胸口疼……好像好了一点点,没那么频繁了,但走急了、或者心里一急,还是闷得慌,喘不上气。”
林春生点点头,示意他伸出手腕,再次诊脉。脉象依旧细数,略显涩滞,比上次少了几分紧硬,但正气虚衰、心血瘀阻的征象依然明显。舌质暗红,苔薄黄。
看来,之前的西药只是暂时缓解了部分症状,但病根未除,气血运行不畅,心脏的负担并未真正减轻。
“周大哥,”林春生收回手,斟酌着语气,“你上次的药,主要是扩张血管、改善供血,治标可以,但要调理根本,巩固效果,可能还需要配合一些其他的方法。”
周大河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他是经历过风浪的军人,对于陌生的、超出认知范围的事物,本能地保持警惕。
“我考虑,可以尝试用针灸配合一些中药来调理。”林春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专业,“针灸能疏通经络,调和气血,改善心脏局部的血液循环,减轻你的胸闷和隐痛。中药则可以从整体上扶助正气,活血化瘀,慢慢改善体质。”
“针灸?”周大河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这个词对他来说,似乎和某些“土方”、“偏方”联系在了一起,带着不确定的神秘色彩。“扎针……管用吗?会不会……”
“周大哥,”林春生理解他的顾虑,“针灸是咱们中医的传统治疗方法,有几千年的历史,对于调理气血、缓解疼痛、改善很多慢性病的症状,是有明确效果的。当然,任何治疗都有适应症,也需要患者的配合和信任。”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小布卷,缓缓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根细如发丝、银光闪闪的毫针。这些针的工艺,远非这个时代普通针灸针可比,针身光滑均匀,针尖锐利而富有弹性。
周大河的目光落在那些银针上,微微一怔。这针……似乎和他印象里那些粗笨的钢针不太一样。
“你的情况,我会选择一些特定的穴位,比如内关、膻中、心俞、厥阴俞等,这些穴位与心脏功能、气血运行密切相关。”林春生指着自己手腕和胸前的位置比划着,“进针很浅,会有轻微的酸、麻、胀感,这是‘得气’的表现,说明气血被调动起来了。整个过程,你都是清醒的,有任何不适都可以立刻告诉我。”
他话说得清晰明白,既解释了原理,也说明了感受和安全性,没有故弄玄虚。
周大河沉默着,目光在林春生平静而坦诚的脸上,和那卷精致得有些过分的银针之间来回移动。他想起了林春生递给他的那两个玉米饼子,想起了那天林春生检查他腿时认真而关切的神情,也想起了自己日益沉重的身体和那份无法排遣的无力感。
去县医院?他负担不起。就这么硬扛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
“林医生,”周大河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俺信你。你说扎,那就扎吧。需要……需要多少钱?”这是他最实际的顾虑。
林春生笑了笑:“卫生院针灸治疗,只收基本的材料消毒费,很便宜。关键是有效果。周大哥,你躺到那边检查床上去,放松,不要紧张。”
周大河依言躺下,身体依旧有些僵硬。林春生用碘伏棉球在他手腕内侧(内关穴)、胸前正中(膻中穴)以及后背(需解开上衣,取心俞、厥阴俞穴)的皮肤上仔细消毒。
当第一根银针捻转着,极轻、极快地刺入周大河手腕的内关穴时,周大河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但随即,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酸胀感从针下传来,沿着手臂内侧微微向上扩散,原本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竟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
接着是膻中穴,针尖微旋而入,周大河只觉得胸口那团时常堵着的闷气,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呼吸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一点点。
背部的穴位因为视角关系,周大河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林春生沉稳的手指按压定位,然后是一种更深沉、更持续的酸重感透入背脊,仿佛有什么淤积的东西正在被缓缓化开。
整个过程,林春生神情专注,下针准而稳,行针手法轻柔而富有节奏。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依次将针轻轻取出。
“感觉怎么样,周大哥?”林春生一边用干棉球按压针孔,一边问道。
周大河慢慢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又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奇和舒缓的表情。
“奇怪……”他喃喃道,“胸口……好像松快了一点。胳膊也觉得……有点力气了?”他说不上来具体的变化,但那种萦绕不去的沉重感和隐痛,确实有了一丝减轻的迹象。
“这是初步效果。针灸需要一定的疗程,配合中药效果会更稳固。”林春生边说边开药方,“我给你开个方子,以益气活血、养心安神为主,药性比较平和,你先吃五剂看看。”
周大河接过药方,看着上面那些陌生的草药名,这次没有再问价钱,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林医生,俺听你的。”
他起身,拿起脚边的布口袋,从里面掏出几个还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硬塞到林春生手里:“自家地里长的,不值啥钱,林医生你别嫌弃……”
林春生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知道,对于周大河这样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他能表达感谢的最朴实、也最真诚的方式了。
送走周大河,林春生看着手里的红薯,又看了看桌上那卷银针,心中感触良多。一条用传统与现代交织、充满挑战却也饱含希望的治疗之路,似乎就在他脚下,随着一个个像周大河这样的病人,正缓缓向前延伸。
而卫生院里,培训在继续,器械已入库,改变的齿轮,在每一个细微之处,悄然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