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医学院的招待所条件比陈江河想象的要好。虽然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但干净整洁,还有独立的卫生间,这对于习惯了公社土坯房的他来说,已近乎奢侈。
安顿下来后,他没有丝毫松懈,立刻投入到了会议发言的准备中。沈怀仁教授给了他机会,他绝不能搞砸。
发言稿他早已在青山公社时就打好了腹稿,但现在需要更加精炼,更加突出重点,要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清晰地阐述他的实践模式、核心思想和价值意义。
他伏在书桌上,反复修改、删减、打磨,每一个用词都仔细推敲。他知道,台下坐着的将是全省中医药领域的专家、学者和官员,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被放大。
除了准备发言稿,他也抓紧一切时间充实自己。医学院图书馆对他这个“沈教授特批”的客人开放,那里浩如烟海的医学典籍让他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个时代最新的医学期刊、中医理论着作,与前世的学识相互印证,许多之前模糊之处豁然开朗。
他还利用空闲时间,在医学院内部和周边转悠,熟悉环境。他发现,这里果然卧虎藏龙。
在图书馆,他遇到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正对着一本泛黄的《本草纲目》残卷做校注,口中念念有词,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那专注的神情,让陈江河肃然起敬。
在中药研究所的实验室外,他瞥见几个年轻的助教正在用简陋的仪器分析药材成分,虽然设备无法与他前世相比,但那严谨的态度和探索的精神却一般无二。
甚至在食堂吃饭时,他也能听到邻桌的学生或老师为某个医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迸发。
这里的一切,都让陈江河感受到一种浓郁的学术氛围和蓬勃的生机。与青山公社那种封闭和压抑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他也遇到了其他几位被推荐来参加指导组会议的基层代表。有来自湖区、擅长用针灸治疗血吸虫病后遗症的老郎中;有来自林区、对治疗蛇虫咬伤和风湿骨痛有独到验方的草医;还有一位来自少数民族聚居地、懂得不少秘传巫医手法(其中也蕴含一些医学道理)的“毕摩”(祭司类人物)。
这些人各具特色,身上都带着浓郁的地方色彩和深厚的实践经验。与他们交流,让陈江河大开眼界,也让他更加确信,民间蕴藏着巨大的医学智慧。
那位湖区老郎中,在得知陈江河也擅针灸后,还兴致勃勃地与他探讨了几个疑难穴位的取穴和针感,言谈间对陈江河扎实的理论基础和精准的描述颇为惊讶。
“小陈同志,不简单啊!你这手理论和见识,不像完全在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倒像是经过名师系统指点过的。”老郎中捋着胡须,眼中带着探究。
陈江河心中微凛,连忙谦逊道:“老前辈过奖了,我就是喜欢看书,自己瞎琢磨,野路子,让您见笑了。”
老郎中笑了笑,没再追问,但看陈江河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重视。
通过与这些同行的交流,陈江河不仅学到了不少实用的土方验方,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优势和不足。他的优势在于理论相对系统,思路开阔,善于总结和规范化;不足则在于某些极端条件下的急救经验和一些
继写第58章
第58章:一鸣惊人
省卫生厅的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严肃。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来自全省各地的中医药专家、地区卫生局的负责人以及少数几位像陈江河这样被破格推荐的基层代表。空气中弥漫着茶香、烟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学术与权力的交织感。
陈江河坐在靠后的位置,身边是那位湖区的老郎中和林区的草医。他能感觉到来自前方那些专家和领导们审视的目光,其中不乏好奇,也有几分不以为然。一个如此年轻的赤脚医生,能有什么值得在全省会议上发言的经验?
主持会议的是省卫生厅一位分管中医药的副厅长,姓郑,五十多岁年纪,面容严肃。开场白后,便按照议程,由几位资深专家先做主题报告,内容多偏向理论探讨和政策解读。
陈江河认真听着,同时也在默默调整自己的状态。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内容与这些宏大的主题相比,显得过于“接地气”,必须用最扎实的内容和最有说服力的表达来征服听众。
轮到基层代表发言时,前面几位老郎中和草医的发言虽然实践经验丰富,案例生动,但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凌乱和口语化,难以形成系统的理论支撑。台下偶尔响起礼貌的掌声,但更多是出于对“民间智慧”的尊重。
终于,主持人念到了陈江河的名字。
“下面,请青山公社保健小组技术指导、赤脚医生陈江河同志,做交流发言。”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上衣、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年轻人身上。
陈江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稳步走向发言席。他的步伐沉稳,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怯场。
站定后,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向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专家微微鞠躬,然后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起: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我是来自青山公社的赤脚医生,陈江河。今天,我想向大家汇报的,不是某一个神奇的药方,也不是某一次成功的急救,而是我们在基层探索的一条路径——如何利用有限的本地资源,建立一套规范化、可复制的中医药服务模式,让简便验廉的中医药,真正惠及最普通的农民群众。”
开篇点题,直接切入核心,没有多余的废话。
台下一些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专家,微微坐直了身体。
陈江河接着用精炼的语言,介绍了青山公社保健小组从无到有的建立过程,重点突出了“因地制宜挖掘药材”、“土法上马规范炮制”、“建立流程确保质量”、“详实记录追踪效果”这四个关键环节。他没有罗列繁琐的数据,而是用几个典型的病例和对比数据,生动地说明了这种模式在防治常见病、慢性病方面的显着效果和成本优势。
“……我们认为,农村中医药工作的核心,不在于拥有多少昂贵的设备和高深的专家,而在于能否将千百年来沉淀的智慧,与当地的实际条件相结合,转化成老百姓用得上、信得过、买得起的实在服务。”
他的语言朴实,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台下开始有人低声交流,点头表示认可。
当陈江河谈到他将经典汤剂尝试改制成浓缩水丸,并初步建立起标准化工艺流程时,台下几位专门研究中药剂型的专家明显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当然,我们的探索还非常初步,面临很多困难,比如设备简陋、技术力量薄弱、一些珍稀药材的来源和替代问题等等。”陈江河话锋一转,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将困难也作为思考的一部分提了出来,“但这恰恰说明,基层的实践需要上级在技术指导、资源协调和政策支持上,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帮助。比如,能否建立区域性的药材资源信息库和共享平台?能否组织专家对基层有效的验方进行科学的筛选和提升?能否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适当放宽对基层自制部分常用成药的限制?”
他提出的这几个问题,既切中要害,又具有建设性,直接指向了当前农村中医药工作中的一些痛点和盲区。
最后,他总结道:“我的汇报可能不够高深,但它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我相信,在全省广大的农村,还蕴藏着无数类似的智慧和潜力。如果我们能俯下身子,真正去发现、去总结、去支持,必将能汇聚成推动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磅礴力量!”
发言结束,陈江河再次鞠躬。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骤然响起!
这掌声,不同于之前的礼貌性鼓掌,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和认同!几位资深专家一边鼓掌,一边交换着赞许的眼神。那位主持会议的郑副厅长,也微微颔首,看向陈江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重视。
沈怀仁教授坐在专家席上,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陈江河知道,他成功了。
他不仅清晰地展示了自己的实践成果,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种可行的思路和一系列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引发了在场专家和领导的思考。
他回到座位,那位湖区的老郎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好小子!讲得太好了!把我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接下来的自由讨论环节,陈江河成了焦点之一。好几位专家就他提到的药材标准化、剂型改良、以及基层人才培养等问题,与他进行了深入的交流。陈江河对答如流,既有理论依据,又有实践支撑,言辞得体,不卑不亢,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会议休息期间,郑副厅长特意走到陈江河面前,和他握了握手,鼓励道:“小陈同志,你的发言很有见地,实践也做得非常扎实!好好干,农村中医药事业,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连地区卫生局来参会的领导(并非王副局长一系),也主动过来和陈江河打招呼,态度客气了许多。
这一刻,陈江河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鸣惊人”。
他凭借着自己扎实的工作、深入的思考和出色的表达,在这个省级的平台上,成功地为自己正名,也为青山公社的模式,赢得了广泛的关注和认可。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陈江河的名字,将不再仅仅局限于青山公社。他已经在全省中医药领域,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