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四同伙摔断腿的消息,像一阵狂风,瞬间吹遍了青山公社的每一个角落。原本只是私下议论的药材买卖问题,被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
受伤的社员被紧急抬回了公社,陈江河立刻进行了救治,小腿胫腓骨骨折,伤势不轻,但没有生命危险。赵老四和另一个参与者也灰头土脸地被民兵看了起来。
公社大院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李为民脸色铁青,不停地抽着烟。雷连长梗着脖子,怒气未消。其他几个副书记、副主任也是议论纷纷,意见不一。
“无法无天!必须严肃处理!赵老四带头破坏山林,私下交易,还造成人员受伤,我建议开大会批斗,没收非法所得!”一位资格较老的副主任态度强硬。
“批斗?现在什么年代了?上面都讲解放思想了!他们采药卖钱,也是为了改善生活,虽然方法不对,但情有可原吧?我看批评教育一下,罚点款就算了。”另一位比较年轻的干部持不同看法。
“罚款?那以后大家都跟着学,都去后山乱挖乱采,山还要不要了?集体的财产还要不要了?”雷连长猛地一拍桌子,“要我说,就得严办!杀一儆百!”
“严办?怎么严办?把他们抓起来?现在政策一天一个样,别到时候咱们办了人,上面又说咱们思想保守,阻碍经济发展!”李为民烦躁地掐灭烟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江河,“江河,这事你怎么看?你管着保健小组,对药材这块最熟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江河身上。
陈江河知道,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各位领导,赵老四他们私自进山采集珍贵药材,并且发生冲突导致社员受伤,这种行为肯定是不对的,必须批评教育,造成的医疗费用和损失也应由他们承担。”
他先定了性,让雷连长等人的脸色稍缓。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要看到问题的另一面。为什么社员会冒着风险去采药卖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想过上好日子。这股想致富的劲头,本身没有错。如果我们只是简单地处罚、禁止,恐怕治标不治本。今天压下了赵老四,明天可能还会冒出张老四、王老四。”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还鼓励他们去挖?”雷连长瞪着眼问。
“当然不是鼓励无序的乱采乱挖。”陈江河摇了摇头,“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因势利导,把这件事变成一个契机?”
“契机?”李为民来了兴趣。
“对。”陈江河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公社地图前,指着后山区域,“咱们后山要用植物资源丰富,这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优势。以前是大集体,统得太死,资源浪费,社员也没积极性。现在政策允许搞活经济,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种资源优势,转化成集体和社员共同的财富?”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建议,由公社牵头,成立一个‘青山公社药材生产合作社’。制定章程,明确哪些药材可以采,哪些需要保护,在什么季节采,采多大的。社员可以自愿入股,也可以将采集到的合格药材卖给合作社。由合作社统一进行品级分类、炮制加工,然后由集体统一对外联系销售渠道。这样,既避免了社员私下交易的风险和压价,保护了山林资源,又能给集体增加积累,给社员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
这个想法,比之前对春婶说的更加具体和大胆,直接提出了成立经济实体!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成立合作社?这……这能行吗?算不算资本主义?”
“统一销售?销给谁?怎么销?咱们哪来的门路?”
“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万一上面追究下来……”
质疑声、担忧声不绝于耳。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谁也没走过的路子。
陈江河耐心解释:“这不同于以前的私人买卖,是集体经济组织带领社员共同发展。上面现在鼓励社队企业,发展多种经营,我们搞药材合作社,正是响应号召。至于销路,我们可以先联系县里的药材公司,或者通过省里的关系,慢慢打开市场。关键是,我们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像现在这样,让社员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私挖。”
李为民听得眼神闪烁,显然动了心。如果能搞成,这无疑是青山公社一条新的发展路子,也是他的一大政绩。但他同样担心风险。
“江河,你这个想法很好,但是……风险不小啊。”李为民沉吟道,“尤其是赵老四这件事刚出,我们就急着搞合作社,会不会让人说闲话?觉得我们是在纵容甚至鼓励这种行为?”
“所以,对赵老四他们的处理就很关键。”陈江河早有准备,“我的意见是,既要处罚,也要给出路。让他们在社员大会上公开检讨,赔偿受伤社员的医药费和误工损失,并处以一定罚款。同时,宣布公社正在研究成立药材合作社的计划,欢迎所有遵守规矩、愿意通过劳动致富的社员加入。这样,既表明了公社的态度,也给了大家希望和方向。”
他这番有理有据、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的分析,让在场不少干部陷入了沉思。
最终,李为民拍了板:“就按江河说的办!先处理好赵老四的事情,稳定局面。同时,公社成立一个筹备小组,由我牵头,江河具体负责,抓紧研究这个药材合作社到底怎么搞,拿出个具体章程来!要快!”
风波骤起,却意外地成为了推动变革的催化剂。
陈江河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成立合作社,涉及利益分配、资源管理、市场开拓等一系列复杂问题,远比看病制药要复杂得多。
但他别无选择。时代的大潮已经涌来,要么被淹没,要么学会冲浪。
他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