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回到县国土资源局的第二天,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一个全员影帝的片场,空气中都弥漫着“戏精”的味道。
刚踏进办公楼,就看见矿管股股长廖启明正跟几个股长在走廊角落里交头接耳,那神态,堪比地下工作者接头。
一见他过来,几人瞬间切换模式,作鸟兽散,脸上还挂着“我们只是在讨论今天午饭食堂会不会又有神秘肉”的无辜假笑。
“刘组长早啊!”廖启明小跑过来,脸上的笑容假得能直接送去横店当特约演员,还是那种活不过三集的反派,“吃了吗?听说食堂今天有您爱吃的红烧牛肉面,去晚了可就只剩汤了。”
刘猛心里冷笑:我爱吃牛肉面?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面上却温和得像邻家大叔:“吃了,在家吃的,媳妇儿煮的清汤面条,养胃。”
走进那间烟雾缭绕、堪比修仙洞府的会议室,刘猛差点被二手烟呛出眼泪。
局长吴良友坐在主位,那两个黑眼圈重得像是连夜去动物园给熊猫当了陪练。
副局长冉德衡、方志高,还有纪检组的副主任科员姚斌已经就座,个个表情凝重得像是即将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刘组长来了,坐。”吴良友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从头到脚磨过一遍,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有个紧急情况通报一下。”
刘猛刚落座,吴良友就扔下了一颗深水炸弹,炸得会议室里的烟雾都似乎停滞了:“昨天深夜,县纪委正式通知,我们局执法监察大队长余文国同志,因涉嫌在矿产资源管理中严重违纪违法,已被采取留置措施。”
“留置”二字一出,会议室顿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孤独的嗡鸣以及某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冉德衡率先打破沉默,演技略显浮夸,带着痛心疾首:“老余他……怎么会……这不可能吧?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
“具体什么问题?”刘猛没空配合演出,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初步查明,主要问题出在矿业权审批、资源补偿费征收等环节,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巨额财物。”
吴良友揉着太阳穴,仿佛头疼欲裂,“问题是,他是执法监察大队长,手握实权,这一出事,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全局都要跟着地震!年终考核、评优评先,搞不好都要一票否决!”
方志高推了推眼镜,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责,是稳住局面。要督促廖启明,几个重点矿山的安全生产监管不能乱,矿政管理的日常工作必须跟上,不能出纰漏。”
吴良友深吸一口烟,开始分配任务,那架势有点像灾难片里临危受命的指挥官:
“这样,冉局除了原来分管的办公室、财务,暂时代管老余那块的工作,执法监察大队暂时由副队长雷文达牵头;方局负责稳住全局业务工作,确保不出乱子;刘组你是纪检组长,牵头负责全系统的作风整顿、工作纪律和内部调查,务必把影响降到最低!姚斌,你协助刘组长。”
刘猛立刻提出关键点:“我需要立即调阅余文国分管期间,特别是近三年来的所有矿业权审批、资源补偿费征收等相关档案资料。”
吴良友满口答应:“没问题!档案室全力配合!”
但随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刘组啊,调查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些敏感项目要格外谨慎。比如……那个黑石矿业的几个项目,这家企业背景比较复杂,是县里的招商引资重点,处理不好容易惹麻烦,甚至影响营商环境。”
又是黑石矿业!刘猛心中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明白了,吴局,我会把握分寸。”
散会后,姚斌跟着刘猛进了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反手关上门,还特意检查了一下门缝,活像谍战片里演的那样。
“刘组,这事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姚斌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我有大料要爆”,“余文国上周还跟我一起讨论怎么加强矿政管理,杜绝漏洞,说得那叫一个正气凛然,怎么突然就……而且吴局特意提到黑石矿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是在……敲打我们?”
刘猛走到窗前,望着后院那排灰扑扑的档案仓库平房,想起昨天发现的黑石矿业部分档案神秘失踪事件,感觉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两件事,”刘猛转身,目光锐利,“第一,你想办法,避开耳目,秘密整理出余文国经手的所有与黑石矿业相关的档案目录和关键内容,越详细越好;第二,注意观察局里人员的异常动向,特别是那些平时跟余文国走得近,或者最近行为反常的。”
姚斌领命而去,脚步都带着一种肩负秘密使命的庄重感。
刘猛坐回办公桌,掏出那枚从“土拨鼠”那里得到的青铜钥匙在手中把玩。
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钥匙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那些模糊不清的花纹仿佛组成了一个嘲讽的表情,无声地告诉他:惊喜(或者惊吓)还在后头呢!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刘猛明显感觉到自己成了全场最亮的崽。
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复杂得像调色盘,混合着好奇、恐惧、同情以及“离他远点免得被雷劈”的默契。
他打好一份号称有“红烧牛肉”实则只有“红烧土豆”的面条刚坐下,原本坐在旁边一桌正高谈阔论政策法规的几位股长,瞬间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交换个眼神后,端起盘子就挪到了最远的角落。
“我这是成瘟神了?”刘猛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听见。
这时,雷文达端着餐盘凑了过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刘组,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坐,雷大队,食堂又不是我开的。”刘猛头都不抬,专心对付碗里倔强的土豆块。
“唉,余队长这事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啊!”雷文达叹了口气,表情管理十分到位,介于痛心和不忍之间,“听说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挺低调一个人,没想到啊……”
刘猛挑眉,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雷队长消息很灵通嘛,连涉案金额都知道了?纪委那边透露的?”
“啊?没有没有!”雷文达赶紧摆手,差点把汤晃出来,“都是……都是小道消息,瞎传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讪笑着,随即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绝密情报,“不过刘组,我倒是听说个事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听说余队长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叫什么‘巧巧’,年轻漂亮,还在碧水湾买了套别墅,就登记在那个小三名下。”
刘猛放下纸巾,看着雷文达:“这些情况,你跟纪委反映了没有?”
“这……嗨,没有确凿证据,都是道听途说,不好乱说,不好乱说。”雷文达干笑两声,赶紧扒拉了两口饭掩饰尴尬。
吃完饭回办公室,刘猛在楼梯口拐角处,意外撞见矿管股长廖启明正背对着他打电话,语气急促:“……放心,我知道轻重……东西肯定藏好了……刘猛他已经在查了……”
一听到刘猛的脚步声,廖启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挂断电话转过身,脸上血色褪尽,汗都下来了。
“刘、刘组……您吃完了?”
“嗯,雷队长很忙啊,电话打个不停。”刘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没有,家里……家里孩子有点闹腾,老婆抱怨几句。” 廖启明擦着汗,几乎是贴着墙边溜走了。
刘猛看着他那仓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才第一天,各路牛鬼蛇神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登台表演了?也好,正好让他看看,这出戏到底有多少演员。
下午,刘猛开始查阅姚斌悄悄送来的部分矿业权审批档案复印件。
刚看了没几份,姚斌就急匆匆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与紧张。
“刘组,出事了!档案室的老张刚才偷偷跟我说,黑石矿业2016年至2017年度的几份关键审批档案,就是涉及几个矿区范围扩大和补偿费减免的核心文件,不见了!”
刘猛猛地抬头:“什么时候发现的?确定是不见了?”
“就刚才!老张说上周余文国以检查工作为名,亲自去过一趟档案仓库,调阅过一批旧档案,之后就再没人动过那些箱子。今天他按照我的暗示去悄悄查看,就发现那几份档案不翼而飞了!”
刘猛立即起身:“走,去仓库看看!”
档案仓库里,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刘组长,姚主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钥匙一直在我身上,从来没离过身,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仓库门窗也都好好的,没被撬过啊!”
刘猛仔细检查了存放黑石矿业档案的那个专用铁皮柜,柜门锁具完好,没有暴力撬锁的痕迹,但旁边几个档案箱的摆放顺序明显被人动过,灰尘的痕迹不对。
“老张,你仔细回忆一下,上周余文国来查资料,具体待了多久?动了哪些东西?”
“就……就十几分钟吧,”老张努力回忆,“他说是要查个旧矿区的资料,好像是关于……罗丁岩那边早期的勘探记录。当时我还纳闷呢,余大队长从来都是使唤别人跑腿,自己亲自来仓库查资料,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罗丁岩!刘猛心中一动。
又是这个地方!余文国提前取走乃至销毁部分关键档案,是为了掩盖什么?
那为什么只拿走一部分?是来不及全部处理,还是这些被拿走的档案里藏着什么致命的秘密?
回到办公室,刘猛陷入沉思。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似乎就站在网中央。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小心身边人。”
他立即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已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刘猛删除短信,眼神却愈发锐利。
这提醒来得未免太“及时”了。
他继续埋头于如山的档案中。
在仔细比对黑石矿业某矿区的一个采矿权延续申请材料时,他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疑点:这份申请的审批流程时间异常缩短,几乎像坐了火箭,而且最关键的那一页,有余文国签字批准的地方,墨迹颜色似乎比其他页面稍微浅了一点点,仔细看,笔触也有些微不同,像是……后来被人补签上去的?
下班时,刘猛在停车场恰好遇到正准备上车的吴良友。
“刘组,调查还顺利吗?有什么发现没有?”
吴良友关切地问,但那关切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还在初步查阅阶段,档案太多,需要点时间。”
刘猛含糊其辞,顺手拉开了自己的车门。
吴良友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文国这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共事这么多年,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唉,怎么说呢,既是他的个人悲剧,也是我们局的损失。刘组,有什么需要我支持的,尽管开口,局里一定做你的坚强后盾。”
“谢谢吴局支持,有需要我一定及时向您汇报。”
刘猛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开车回家的路上,刘猛一直在思考。
余文国的问题、失踪的档案、吴良友异常的关心、雷文达鬼鬼祟祟的电话、神秘的警告短信……所有这些线索,看似杂乱,但细细梳理,仿佛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那个背景神秘、手眼通天的黑石矿业。
而王建军之死,那个埋在修桥工地下的冤魂,是否也与这家企业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王建军到底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到家后,刘猛把今天的发现和疑虑,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快速记录在一个小巧的加密笔记本上。
妻子看他一脸凝重,连电视里放的狗血婆媳剧都吸引不了他,忍不住问:“局里出什么事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就是一些日常工作上的琐事,理顺就好了。”
刘猛收起笔记本,换上轻松的语气,“对了,媳妇儿,接下来这几天我可能都要加班,晚饭不用等我了,你们先吃。”
夜深人静时,刘猛再次拿出那枚青铜钥匙,在台灯下仔细端详。
钥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那些古老的花纹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催促他:快,快,时间不多了,真相在等待!
第二天一早,刘猛提前来到办公室。
他决定今天必须想办法去一趟王建军的宿舍,那个暗格里的东西,或许能解开许多谜团。
然而,他刚把车停稳,就看见国土局大门口围着一群情绪激动的村民,吵吵嚷嚷,场面几乎失控。
办公室主任林少虎正在那里焦头烂额地作揖解释着什么,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怎么回事?”刘猛快步走上前,沉声问道。
林少虎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刘猛的胳膊:“刘组!您可来了!这些是罗丁岩村的村民,非说我们局里定的灾后重建选址有问题,跑来讨说法!”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中年村民情绪格外激动,挥舞着粗糙的手掌:
“领导!你们选的那个新安置点,下面以前是老矿区!有采空区!地基都是空的!把这么多老少爷们安置到那上面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刚遭了天灾,难道还要再受这人祸?!”
刘猛心中剧震:罗丁岩以前是矿区?还有采空区?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之前的灾后重建论证是怎么通过的?他怎么从未听说过相关的汇报材料?
看来,今天去王建军宿舍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大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