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界,虎堂
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即便如今世道乱了,虎堂这块金字招牌在华界还是响当当的硬通货。
袁宝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左手拎着两坛封着红纸的老酒和一包酱牛肉,右手抓着两只扑腾翅膀的大肥鹅,脖子上还挂着两串点心盒子,整个人就像个移动的货架子。
“小阿哥,这鹅老啄我屁股。”
袁宝扭着身子,憨着脸抱怨。
陆寅两手空空,在袁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忍着,这是给老爷子补身子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门。
裴石楠正巧在前院练刀,见这阵仗,收了势迎上来,看着袁宝这副滑稽样,忍不住咧嘴,“哟呵,稀客啊。”
“少扯淡。”
陆寅没好气道,“带大宝来看看老爷子,这阵子忙的脚不沾地,再不来,老爷子怕是要骂我没良心了。”
裴石楠接过袁宝手里的鹅,领着两人往内堂走,边走边冲里头喊了一嗓子,“师父!陆寅那小子来看您了!”
内堂里,翟隆泰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见这话,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把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拍。
“滚滚滚!不见不见!让那小兔崽子滚蛋!”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震得堂屋房梁上的灰尘都往下落。
裴石楠脚步一顿,回头冲陆寅憋着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陆寅却是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嬉皮笑脸地跨进门槛,大声嚷嚷道,“哎哟,是谁惹咱老爷子生这么大气?您告诉小子,我这就让大宝去撕了他,给您出气!”
翟隆泰摘下老花镜,瞪着虎目,冷哼一声,“哼,陆大老板现在可是大忙人,怎么的?来看看老头子死没死啊?”
陆寅几步蹿到跟前,也不坐椅子,直接蹲在翟隆泰腿边,抬手就在自个儿脸上轻轻扇了一下。
“害,怨我,怨我。这些日子忙着在烂泥塘里打滚,没来给老爷子请安,该打。”
陆寅脸上挂着笑,眼里满是亲近,“这不,知道您老好这口,特意去绍兴路老窖里挖的三十年女儿红。大宝,快把东西放下。”
大宝“嘿嘿”傻笑着挤进门,把几坛好酒往八仙桌上一放“哐镗”一声。
翟隆泰那张绷着的脸顿时垮了一半,慌忙起身护着桌上的宝贝汝窑茶具。
“轻点!你个憨货,再给打烂了!”
大宝挠挠头,然后又从怀里掏出那几大包油纸包着的酱牛肉,一股脑堆在桌上,献宝似的冲翟隆泰咧嘴,“爷爷,吃肉。”
翟隆泰看着这傻大个,脸上绷着的劲儿终究是没挺住,破了功,笑骂道,“行了行了,别把你那傻劲儿往我这使。去后厨找吃的去,知道你肯定饿了。”
袁宝嘿嘿一笑,轻车熟路地往后厨跑。
裴石楠也在一旁找个椅子坐下,看着这一老一少斗嘴,心里憋着笑。
自从北方战事一起,老爷子心情就没好过,也就陆寅这小子能让他舒展舒展眉头。
陆寅自个儿倒了杯茶,也不管烫不烫,一口闷了,这才收起脸上的嬉笑,压低了声音,“老爷子,锦州丢了。”
翟隆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苍凉。
他拿起桌上的报纸,递给陆寅。
“知道了。”
陆寅接过报纸,扫了一眼上面刺眼的标题,沉默不语。
“虎堂在关外的分号,都撤了。”
翟隆泰叹了口气,“货物被扣,镖师死伤不少。剩下的弟子不肯回来。”
陆寅手指微微收紧,“都留在那了?”
“留在那了。”
老人的眼神有些迷离,“那帮小兔崽子说,练了一辈子武,只会护镖,没护过国。这回想换个活法。都投了义勇军,跟小日本子拼命去了。”
陆寅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当。
“都是好样的。”
陆寅低声道。
“是啊,都是好样的。”
翟隆泰眼眶微红,却硬挺着没落下泪来,“比我这个老不死的有出息啊。我翟隆泰这辈子,也就教出了这么群傻徒弟。”
半晌,他笑了笑,“值了。”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裴石楠开始抹眼泪,那里面可都是他的师兄弟,很多人都与他关系密切。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呼唤,“爷爷,我回来了!今天诊所来了个特殊的病人,是个……”
翟婉云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洋装,手里提着个医药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一进门,看见蹲在地上的陆寅,声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翟婉云愣了一下,随即脸颊飞快地泛起一抹红晕,眼神有些躲闪,却又忍不住往陆寅身上瞟,“你……你怎么来了?”
“蹭饭。怎么?婉云小姐不欢迎吗?”
陆寅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咧嘴一笑,屋子里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
“谁……谁稀罕你来。”
翟婉云嘟囔了一句,把医药箱递给旁边的丫鬟,转身就要走,“我去换身衣裳。”
“换什么换,就在这吃!”翟隆泰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正好今天陆小子来,我们爷俩喝两杯,摆饭摆饭!”
饭桌上,气氛倒是热络。
袁宝面前摆着个大盆,里头全是肉,吃得满嘴流油。
翟婉云坐在袁宝旁边,一会儿给他夹块鸡腿,一会儿给他擦擦嘴角的酱汁,像照顾小孩一样耐心。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翟婉云柔声道。
“谢.....谢谢婉云姐!”
袁宝含糊不清地说道。
翟隆泰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陆寅带来的女儿红,眼神在陆寅和自家孙女身上来回打转,越看越觉得顺眼。
“陆小子。”
翟隆泰突然开口。
陆寅正啃着一块排骨,“唔?咋了老爷子?”
翟隆泰放下酒杯,也不拐弯抹角,直愣愣地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在十里洋场也算是立住了脚跟。十六铺那是聚宝盆,袍哥会也像模像样。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儿了?”
“噗——”
陆寅还没反应,旁边的裴石楠一口酒先喷了出来,赶紧咳嗽掩饰。
翟婉云正给袁宝夹菜的手猛地一抖,筷子上的丸子滚落到桌上。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耳朵根都红透了。
陆寅把嘴里的骨头吐出来,干笑两声,“老爷子,您喝多了吧?这哪跟哪啊。”
“少跟我装蒜!”
翟隆泰虎眼一瞪,指了指翟婉云,又指了指陆寅,“我看婉云这丫头就对你有意思,你也别跟我这老头子打马虎眼。”
“我就这一个孙女,虎堂这份家业,将来还不都是给你们两个小的?”
这话一出,简直就是把那层窗户纸给撕得稀碎。
“爷爷!您说什么呢!”
翟婉云羞得满脸通红,把筷子一搁,站起身来,“不吃了!”
说完,捂着发烫的脸颊,逃也似的跑出了饭厅。
“哎!这丫头,脸皮还是薄。”
翟隆泰看着孙女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即转头看向陆寅,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变得严肃起来,“小子,我认真的。婉云心善,但也倔。她要是跟了你,我这把老骨头就算那天走了,也放心。”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袁宝也不嚼肉了,瞪着大眼睛看着陆寅。
陆寅脸上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
他拿起酒壶,给翟隆泰斟满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老爷子。”
陆寅放下杯子,没敢看翟隆泰的眼睛,而是盯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声音有些沙哑,“这话,您以后别提了。”
翟隆泰眉头一皱,“怎么?嫌弃我家婉云配不上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陆老板?”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寅苦笑一声,抬起头,眼底一片晦暗,“您看看我现在脚底下踩的是什么?是泥坑,是血水。”
他伸出手,指了指门外,像是透过了虎堂的高墙,看到了外面那光怪陆离却又杀机四伏的十里洋场。
“青帮,王府,还有日本人……他们都恨不得扒了我的皮。”
陆寅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在桌面上敲了敲。
“我是个在路边抢食的疯狗。为了争这条命,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今天坑黄金荣,明天就能杀人全家。我这双手,脏得很。是我配不上她。”
翟隆泰沉默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陆寅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婉云小姐是医生,她是救人的,我是个泼皮,杀人的。她干干净净,应该活在阳光底下,找个安稳的读书人,过太平日子。”
说到这,陆寅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坚定,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决绝。
“要是真跟了我,她就会变成我最大的软肋。那些人动不了我,就会动她。我赌不起,也不敢赌。”
“老爷子,我陆寅这条命是捡来的,随时可能还回去。现在国局动荡,我一把子力气,早晚得上去拼命。可我不能把婉云往烂泥潭里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阵长久的沉默。
只有袁宝还在小心翼翼地啃着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翟隆泰慢慢地端起酒杯,一口闷干,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啊……”
老人指了指陆寅,手指有些颤抖,“活得太清醒,也太苦了......”
陆寅咧嘴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股狠劲,“乱世嘛,糊涂人死得快。我想活着做点事儿,就不能有软肋。”
他站起身,拍了拍袁宝的肩膀,“大宝,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走,别耽误老爷子休息。”
袁宝胡乱擦了擦嘴,抓起剩下的半只烧鹅,“吃饱了小阿哥!”
陆寅冲着翟隆泰和裴石楠一抱拳,“老爷子,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说完,也不等翟隆泰回话,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背影决绝。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裴石楠才低声问道,“可惜了,我倒觉得老幺挺好......”
翟隆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这小子是条龙,是龙就得往天上飞.....”
“他说得没错,婉云跟着他……得遭罪啊。”
门外,夜风微凉。
翟婉云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看着陆寅离去的背影,落泪无声。
那一席话,她都听见了。
字字诛心,也字字都是为了护她周全。
“胆小鬼。”
她咬着嘴唇,轻轻骂一句,转身跑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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