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擂台那一架，打的漂亮。”
白洛青把折扇往桌上一搁，“这阵子，报纸把你捧到了天上，都说你是民族英雄。”
陆寅划燃火柴，凑近烟头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嗤笑一声，“英雄？这年头，英雄都死绝了，剩下的要么是狗熊，要么是奸雄，哪来的英雄。”
白洛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也是。英雄可干不出在虹口道场门口剥人皮的事儿。听说渡边正雄看到那挂着的人皮，当场脸都绿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那双狭长的凤眼盯着陆寅：“戴老板听说了这事儿，特意发了电报过来。原话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小子，是个好苗子。”
陆寅弹了弹烟灰，眼皮都没抬，“怎么，你们那位戴老板，也喜欢这种手艺活？”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白洛青语气淡然，“戴老板欣赏你的，不是手艺，是态度。有些人满嘴仁义道德，见了日本人腿肚子转筋。你倒好，什么规矩都不讲，只讲结果。这份狠辣，正是现在最缺的。”
“我没什么态度。”陆寅看着指间燃烧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我只知道，对付人可以讲道理，对付鬼，你就得比他更恶。这年头啊，恶人才能打恶鬼。要是能用孔孟之礼就把日本人请出去，我明天就开始吃斋礼佛。”
白洛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话锋一转，“那这一回，黄麻皮这只老鬼，也是你这个恶人的手笔？”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陆寅没说话，只是咧嘴一笑，那笑容里透着股森森的寒意。
“我就知道。”
白洛青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折扇，“卢小嘉那把杀人刀，你倒是借得顺手。这下子，青帮要变天了。杜月生今天既然肯来这儿跟你喝茶，说明他也动了心思。以后的十里洋场塌不塌天，就看你跺不跺脚了。”
“青帮早就烂透了。”陆寅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他黄麻皮贪财好色，现在能舔法国佬腚沟子，以后就能舔日本人腚沟子。”
“是时候换个聪明人当家了，不然青帮不姓陆，就得姓日。”
白洛青微微颔首，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有些事，得跟你交个底。”
陆寅见他这副模样，也收起了几分吊儿郎当。
“关外，怕是顶不住了。”
陆寅眉头一皱。
虽然早就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从白洛青嘴里听到确切的消息，还是觉得胸口发堵。
“锦州？”
“丢了。”白洛青声音低沉，“义勇军虽然勇猛，但装备差距太大，各自为战。若是没有外援，撑不了多久。”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陆寅，“上面传来急电，打响江桥抗日第一枪的马占山将军可能要撤。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大概率会取道苏俄，或者转道入关。若是来沪上……”
“他要来沪上？”陆寅问
“很有可能。日本人视他为眼中钉，若是他到了沪上，必定危机四伏。”
白洛青转过身，目光灼灼，“上面的意思，若是马将军真到了，不管是明面还是暗面，都要保他周全。这不仅仅是一条人命，这是还在流血的东北，最后的一口气。”
“我明白。十六铺只要我陆寅还在一天，就是咱华人的退路。不管是马将军，还是义勇军的兄弟，来了就管吃管住管送.....”
陆寅毫不含糊的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白洛青笑了笑，半晌，重重的谈了一口气，“哎......上面现在的重心.......”
他没说下去，但陆寅知道他什么意思。
白洛青也在恨其不争，他们上面现在的重心根本不在日本人，又不能明说，只能转移话题。
“对付日本人，很多时候还得靠江湖路数。上面意思是沪上这盘棋，不能让日本人下活了。”
“如果是打仗倒还好说，就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
白洛青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他们现在搞的是经济渗透。渡边商行和黑龙会最近动作频频，大肆收购棉纱厂，面粉厂，他们是想把沪上的血吸干，用华人的钱，养他们的兵，然后再杀回来....”
“哼.....”
陆寅冷哼一声。
“所以，你需要钉死在十六铺。”
白洛青转过身，语气严肃，“你现在是大泼皮，是恶人，有些我们不好出面的脏活，你得做。”
陆寅站起身，理了理西装领口，“脏活我没少干，不差这一件两件。既然要对付黑龙会，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
“跑马场上，那个跟在渡边正雄身边的女人。”
陆寅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窈窕的身影。
白洛青眉头微皱，“你是说，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我查过，那是渡边正雄的远房侄女，叫什么山田……”
“川岛芳子。”陆寅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
“她是前朝肃亲王府的十四格格，爱新觉罗?显玗。后来过继给日本人，改名叫川岛芳子。这女人是个变色龙，今天能穿和服，明天就能穿军装。往后不知道会扮成什么。”
白洛青一怔，“川岛芳子？前清肃亲王的十四格格？”
陆寅走到白洛青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别被她那层皮给骗了。这女人是条美女蛇，比渡边正雄危险十倍。她是日本军部精心培养的间谍，专门利用美色和皇族身份在咱们这儿搞破坏。几年前的皇姑屯事件就有他的影子。”
“呵，你这个闯码头的，情报倒是比我们还清楚。”
白洛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一声苦笑。
但他没多问，每个人都有秘密，陆寅身上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半晌，白洛青又压低声音说道，“还有个事，关于复兴社。你之前一直没个准话，现在局势不同了。日本人不仅在战场上动手，在商场上也没闲着。”
“复兴社？”陆寅挑了挑眉。
白洛青解释道，“如今国难当头，经济也是战场。上面接下来就是要清扫那些勾结日寇的买办，稳住后方的经济命脉。你需要一个官方的身份，哪怕是影子的身份也行，方便行事。”
官方身份？
陆寅眉头紧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沉思了半晌，陆寅提出条件，“身份我拿着，但是我的人只能听我的，我做什么你们也不能插手。”
“可以。”
白洛青答应得很爽快，“戴老板也是这个意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枪口对外，怎么打随便你。”
陆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没有什么君啊将的，我就是个泼皮，帮你们做事可以，听调不听宣！”
说完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