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哑巴竹叶青,和尚木匠小阿跳,丧门丘八胭脂虎,大豹小豹,双刀双刀斧头啸。
陆寅脑子里瞬间闪过这句顺口溜。
没想到这个斧头啸,说的竟然是这位民国第一杀神,汪亚樵。
这汪亚樵在前世可是个狠人。
抗战前受到皖系军阀卢永祥委托,暗杀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良。
抗战爆发后,组建铁血锄奸团。
先是暗杀日本关东军总司令,上海侵华日军总指挥,白川义则,使其与十余名日酋当场炸死。
后来伪装成记者,刺杀汪伪政府院长汪精卫,对其连开三枪,子弹贯穿其脊椎。
同月暗杀汪伪政府外交次长唐友仁,在其参与媚日谈判的时候将其枪杀。
当时,普通人一个月才赚十几块钱的时候,他的悬赏金额就高达百万。
“九哥,你也来了。”
裴石楠见到来人,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汪亚樵脸上也难得有了笑意,拍了拍裴石楠的肩膀,“石楠,你小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外面过年了。”
“哪能啊。”
裴石楠哈哈一笑,随即拉过汪亚樵,指着陆寅介绍道,“九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江东瘦虎,如今袍哥会的凤尾老幺,陆寅陆兄弟。陆寅,这位是斧头帮帮主汪亚樵,我九哥。”
“汪大哥。”
陆寅郑重抱拳。
“哎!喊我老九便是。”
汪亚樵摆了摆手,上下打量陆寅一番。
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豪迈说道,“前几日的事儿,我可都听说了。敢在公共租界动小东洋,真是条汉子!解气,哈哈哈。”
话不多,却比什么都实在。
几人稍作寒暄,便结伴进入楼内。
珍宝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三层高的酒楼灯火通明,一楼大堂摆了不下三十桌。
赴宴的宾客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有穿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商界大亨,有短打简服的江湖名宿,还有穿着制服,眼神飘忽的巡捕探员。
空气里混杂着酒菜香,脂粉香,还有一股子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与人之间相互审视的紧张味道。
洪九东看得眼花缭乱,压低声音在陆寅耳边嘀咕,“那个穿蓝马褂的胖子,是恒通钱庄的王老板,出了名的铁公鸡。那边那几个鬼佬,看见没?法租界行政厅的,跟黄麻皮穿一条裤子。”
“看看,那个女的看见没?穿红色旗袍,开叉开到腰那个.....”
“胭脂虎叶宁,四马路的暗娼,书寓,都是她的。你要是不想以后逛窑子的时候死的莫名其妙,最好就别得罪她。”
陆寅的视线随着洪九东的念叨扫向各处,最后在胭脂虎身上停留了几秒。
裴石楠找了个靠前的空桌,招呼几人坐下。
汪亚樵也带着人坐在了他们邻桌。
几人刚坐定,就听楼梯口一阵骚动,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
黄金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终于登场了。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一身崭新的暗花长衫马褂,头上戴着顶瓜皮帽。
身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材丰腴,眼神精明,正是他的老婆,也是他的幕后诸葛亮林桂生。
黄金荣满面红光地走到大堂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清了清嗓子,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拱手。
“承蒙各位兄弟,各界朋友赏光,来到我黄金荣的场子,我黄某人,在此谢过了!”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
“我黄金荣,烂命一条,能有今天,全靠各位抬举,也靠法兰西巡捕房的栽培……”
洪九东听得直撇嘴,懒得理会台上的长篇大论,自顾自地给陆寅和裴石楠倒酒。“别听他放屁了,来来来,尝尝这个东坡肘子,地道!”
陆寅也懒得听,抄起筷子就开吃。
他今天来纯粹当成是凤尾老幺的差事,顺便看看这十里洋场的风云人物。
裴石楠倒是坐得笔直,但筷子也没停下。
汪亚樵那一桌更是直接,几条汉子只顾埋头苦吃,仿佛几辈子没吃过饱饭。
台上的黄金荣讲得口沫横飞,从自己如何加入青帮,讲到如何得张仁奎赏识,再讲到如何为法租界鞠躬尽瘁,听得人昏昏欲睡。
等终于讲完后,便开始下台敬酒,就好像当了新郎官似的。
就在这时,台上的锣鼓点突然一变,一个穿着青衣的旦角,迈着莲步,袅袅婷婷走了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戏台上一开嗓,那声音清亮婉转,如黄莺出谷,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噗——”
洪九东刚夹起一块水晶肴肉塞进嘴里,听到这声音,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他被呛得满脸通红,也顾不上擦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台上那个青衣,然后猛地拿胳膊肘捅了捅陆寅。
“瘦……瘦子!你看!你看那是不是……”
陆寅正撕下一条鸡腿,被他捅得莫名其妙,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什么?”
当他的目光落在戏台那个青衣身上时,整个人也僵住了。
戏台上那人,眉眼如画,身段窈窕,一颦一笑都带着万种风情。
眉眼间褪去了霞光里时的那份怯懦与自卑,举手投足间满是沉稳与自信。
虽然粉黛遮面,但眼底深处藏着的一丝倔强,还是被陆寅认了出来。
这青衣,不是孟小冬又是谁?
短短数月不见,那个总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被叫做“小拖油瓶”的女孩,竟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还能在黄金荣的堂会上唱压轴了。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孟小冬在台上盈盈一拜,水袖半掩着面庞,目光却飞快地在台下扫过。
当她看到角落里那张桌子上,两个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身影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眶微微泛红。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小拖油瓶!真的是小拖油瓶!”洪九东激动得一拍大腿,“这丫头,行啊!这才跟了竹叶青多久,都能登这种大场面了!”
陆寅也松了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最怕的就是孟小冬跟着竹叶青受委屈,如今看来,竹叶青没有食言。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好!唱得好!”
邻桌突然传来一声喝彩。
纳兰敬明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叫好,他摘下墨镜,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惊艳和占有欲。
“赏!重重有赏!”
他冲身后的董大海一挥手。
老太监会意,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便要往戏台上走。
可陆寅又怎会不知其中门道,赏无好赏,全都写在纳兰敬明脸上。
“王爷。”
他站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桌都安静了下来。
纳兰敬明转过头,看到是陆寅,嘴角的笑意变得玩味起来,“怎么?陆爷也懂戏?”
“不懂。”陆寅简单直接,“只是家妹才疏学浅,受不起王爷赏赐,小子替家妹谢过了.......”
说罢他朝纳兰敬明的方向,微微抱拳施礼。
周围宾客立即传来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这个袍哥会的凤尾老幺,竟然会当面去驳这王爷的面子。
纳兰敬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门口的账还没算,这小子又来触霉头。
“你妹妹?”
纳兰敬明笑容慢慢变得阴冷,咬着后槽牙喊道,“那就更得赏了!董大海!看赏!”
老太监一听,径直走向台上。
陆寅也不废话,利落的拔出腰间短刃,“唰”的脱手飞出。
“啪”一声,定在董大海鼻前三寸的庭柱上。
黄金荣,杜月生,汪亚樵,厅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了过来。
台上的孟小冬已经吓的满背冷汗,想唤句小阿哥,不用这样,可又说不出来。
柳行的人,谁不知道这个王爷的德行。
是喜欢捧角儿。
可那能是白捧的么?
“小畜生!!你找死?”
董大海尖锐的嗓音响彻大厅,一双毒眼死死盯住陆寅,只待纳兰敬明一声令下。
裴石楠与洪九东听言立即站了起来,双眼毫不退让的盯住那老太监。
邻桌的汪亚樵也跟着二人,将一柄斧头砸在桌上,然后继续埋头吃肉。
黄金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拦住试图上前说和的杜月生,完全是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眼看火药味越来越浓,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哎呦,王爷好大的兴致。”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火红旗袍的女人,摇着一柄孔雀羽扇,扭着水蛇腰走了过来。
这女人约莫二十七八,生得是眉眼如画,妩媚多娇,旗袍开衩极高,走动间一双雪白的长腿若隐若现,勾得在场不少男人眼珠子都直了。
说话这人正是胭脂虎,叶宁。
叶宁先是走到董大海跟前,拔下陆寅的短刃。
然后走到陆寅与纳兰敬明中间,娇笑道:“王爷您是贵人,想什么时候赏,就什么时候赏。只是这丫头是我师弟的关门弟子,又是小妹新认的干妹妹。”
“着实可惜了,她怕是没这个福分得王爷您的恩赏。”
“不过我那儿新来个扬州瘦马,那一手琵琶弹得有模有样,小妹我给您送府上来,你看可好呀?”
她三言两语,既捧了纳兰敬明,又把孟小冬的身份抬了上去。
纳兰敬明深深看了叶宁一眼,竹叶青的徒弟?胭脂虎的妹妹?
他在心里细做思量。
竹叶青是沪上名角儿,人脉通达。
胭脂虎又掌控着所有书寓暗娼,军方背景雄厚。
现在确也不是得罪的好时机。
他又瞥了瞥面无表情的陆寅,突然哈哈大笑,又变成了那副纨绔模样。
“好!好!那叶小姐可得说话算数哈?我可就等着你的扬州瘦马啦?”
说完,他坐了回去,只是低头时,眼神依旧在孟小冬和陆寅身上来回打转,透着一股子阴冷。
叶青向纳兰敬明施以一礼,这才转向陆寅,把短刃递还,羽扇半遮着红唇,吐气如兰道,“陆小兄弟,可否给姐姐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