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白素净的颜色非但不显寡淡,反而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欺霜赛雪,眉眼间的沉静如同远山含黛,樱唇不点而朱,通身的气度清贵高华,竟隐隐压过了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裙本身。
“天……天爷啊……”
一个小丫鬟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梦呓,“我怎么……我怎么觉着,那些京里头排得上号的贵女们,站在咱们女郎跟前,都得……都得被衬得没了颜色呢?”
“可不是嘛!”
另一个小丫头也看直了眼,小声附和,“这风姿气度……简直……简直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子,无人能比!”
春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眼眶却微微发热。
她想起小姐落水前,即便穿着最好的衣裳,眉宇间也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局促。
而此刻镜中人,那份从容是沉淀在骨子里的,那份华贵是从内而外自然散发的,无需任何言语或动作的加持,便已有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华。
碧荷更是看得心潮澎湃,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小姐终于……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时时看人脸色,要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可怜人了!
孙妙仪对镜中映出的惊艳目光恍若未觉。
她只是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扫过镜中自己的倒影。
“走吧。”
两个字,平淡无波。
桓府派来的青幄油壁马车早已候在谢府侧门。
车身以深沉的紫檀木打造,打磨得光润如镜,四角垂挂着青玉镂空香囊,随着马匹轻微的踏蹄动作,散发出清冽悠远的香气。
孙妙仪在碧荷的搀扶下,步履从容地登上马车。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设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车壁内侧也包覆着同色系的锦缎,触手生温。
一张小小的紫檀嵌螺钿小几固定在中央,上面摆放着一套同样质地的茶具,和一个燃着银丝炭的小巧暖炉,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角落里的鎏金狻猊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名贵的龙涎香,气味醇厚悠长。
这车厢布置得极尽舒适奢华,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彰显着桓氏百年望族的底蕴与财力。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谢府门前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辘辘声。
孙妙仪并未像寻常闺秀那般端坐,而是微微向后,倚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车壁上。
她闭上双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静谧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杏眸。
琅琊王氏,那是何等煊赫的顶级门阀?
诗礼传家,簪缨世族,累世公卿,其门第之清贵,根基之深厚,足以令皇室侧目。
王敏之作为这一代嫡支的嫡女嫁与桓府,可谓是强强联手。
再想到自己母亲,明明下嫁还不被珍惜,落得那样个下场,真是可悲……
未过多久,马车渐渐停下。
桓府那两扇朱漆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洞开。
沉重的门轴转动发出悠长而沉闷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沉淀了百年的森严气息。
早有身着深青色绸衫,面容肃整的管事垂手恭立在门内一侧。
见孙妙仪所乘的青幄油壁马车稳稳停驻,那管事立刻趋步上前,隔着车帘,声音不高不低,恭敬得恰到好处:“恭迎孙小姐芳驾,夫人已在‘撷芳园’恭候多时。”
言语间,已有手脚麻利的小厮悄无声息地放下脚踏。
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从内掀开。
孙妙仪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之上。
她并未立刻下车,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这座门庭深似海的府邸。
门内,是宽阔得近乎空旷的庭院,地面铺着巨大的、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缝隙间连一丝杂草也无,洁净得令人心头发紧。
两侧是抄手游廊,朱漆廊柱粗壮,廊下悬挂着精巧的防风宫灯,即便在白日,也显出一种无声的奢华。
远处楼阁飞檐斗拱,掩映在参天古木与精心修剪的花木之后,只露出些许庄严的轮廓,更添几分深不可测。
她搭着车辕,姿态从容地款步而下。
月白色的云锦长裙在晨光下流淌着珍珠般温润内敛的光泽,裙摆上暗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她的步履若隐若现,行动间如行云流水,悄然勾勒出少女日渐玲珑的腰身曲线。
惊鸿髻上的羊脂白玉兰簪温润生光,映衬得她乌发如云,肌肤胜雪。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雍容,如同初雪覆盖的远山,清冷而高华。
当她踏上桓府那冰冷光洁的青石板地面时,原本在庭院中悄然穿梭的下人们,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凝滞了一瞬。
一道道或好奇、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纷纷投射到她身上。
窃窃私语如同微风拂过草丛,虽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份骤然升腾的骚动。
“这是哪家的小姐?这气度……”
“从未见过,好生……华贵!”
“瞧那身段,那眉眼,竟比画上的仙子还好看几分……”
“嘘!噤声!没见是管事亲自迎的么?定是贵客!”
孙妙仪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
穿过第一重仪门,便正式进入了桓府的内宅范围。
景致顿时变得更为精巧雅致,移步换景。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掩映在繁茂的花木之中,每一处都仿佛是精心设计的画框,框出一幅幅生机盎然的景致。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孙小姐,前面便是夫人待客的‘撷芳园’了。”
管事在一道垂花月亮门前停下脚步,躬身回禀。
孙妙仪抬眼望去。
月亮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园子,此刻正被一片浓烈到极致的色彩所淹没!
放眼望去,各色牡丹竞相怒放,争奇斗艳,如同打翻了九天之上的染缸,将人间最华美最浓烈的色彩都泼洒在了此处。
花丛间,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蜿蜒小径,几名身着素雅青衣的侍女垂手侍立。
而在园子中央,一座四面敞轩,飞檐翘角的精致凉亭内,正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织金锦缎褙子的贵妇人。
引路的管事在亭外石阶下便恭敬地停下脚步,垂首肃立。
孙妙仪沿着那铺满落英的小径,一步一步,走向那座被姹紫嫣红环绕的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