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礼亲自来谢府接她回孙家的风波刚过去几日,清芷院里那份素日里的宁静,便被一封突如其来的信笺打断。
碧荷捧着那封请帖一路小跑进来时,她一张小脸急的煞白。
“小姐!”
碧荷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是…桓府的帖子!”
“桓府”二字,猝然砸进孙妙仪耳中。
闻言,她捻着书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
终于来了。
她眸色深深,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下了石子,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已暗流汹涌。
“慌什么。”
孙妙仪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她指腹微一用力,那枚精致的火漆便“啪”地一声脆响,应声而裂。
抽出里面同样质地精良的信笺,展开。
出乎意料,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桓子健那风流倜傥的字迹,而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气韵。
字迹端庄圆润,笔锋圆转如意,透着一股女子特有的温婉秀雅。
落款赫然是——王敏之。
琅琊王氏的嫡女,桓子健的生母,桓府后宅真正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信中的口吻,意外的令人如沐春风。
言道听闻孙家小姐大病初愈,心中甚是挂念。
又言桓府暖房精心培育的几株“姚黄”、“魏紫”正值花期,开得倾国倾城,特邀她三日后过府赏玩牡丹,共叙闲情。
字字句句,皆好似是情真意切的邀约。
“小姐……”
碧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咱们……咱们要去吗?”
她将信笺不紧不慢地重新折好,才抬眼看向泪眼婆娑的碧荷,唇角那抹冷意倏然化开,竟带上了几分戏谑的轻松:
“去,怎么不去?”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俏皮,“小碧荷,你怕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堂堂桓府,难不成还能把你家小姐生吞活剥了不成?”
听着她这般近乎调侃的语气,碧荷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一瞬,忍不住噗嗤一笑。
然而这笑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一想到那日冰冷的湖水,自家小姐被捞上来时气息奄奄的骇人模样,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小姐!”
碧荷猛地抓住孙妙仪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地恳求道,“不然……不然咱们去求求表少爷吧!请他……请他陪您一起过府!奴婢……奴婢这心里实在没底,总怕……总怕他们又起什么歹心!桓家的人……”
她后面的话被堵在喉中,不敢再说。
孙妙仪脸上的浅笑瞬间敛去。
她的目光落在碧荷满是惊惧的脸上,眼神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碧荷,”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碧荷心上“若事事皆想着依赖旁人,寻求庇护,那么旁人,终有一日会对你避之不及,甚至心生厌烦,这世间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手中的刀。”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碧荷,投向窗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铁,“这道理,我落水那一刻,便已刻骨铭心。”
碧荷被她话语中的冷冽与决绝震住,呆呆地望着自家小姐。
那张娇美如初绽芙蓉的面庞上,此刻却蒙上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如冰雪般的高深莫测。
小姐眼底深处沉淀的东西,让她感到陌生,更让她心疼。
—
三日时光,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下悄然滑过。
孙妙仪端坐在菱花镜前,镜面打磨得光可鉴人,清晰地映出她的容颜。
碧荷和春桃侍立在她身后,一个捧着盛满温水的玉盆,一个托着放置脂粉钗环的紫檀托盘,大气都不敢喘。
她没有选择那些过于秾丽或娇嫩的颜色。
一件月白色的云锦长裙被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料子在晨光下流淌着珍珠般温润内敛的光泽,上面以同色丝线极其精妙地绣满了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几乎隐入布料本身,唯有在光线流转的瞬间,才能窥见那蜿蜒盘绕、生生不息的精致纹路。
裙裾宽大,行动间如水波般层层漾开,悄然勾勒出少女日渐玲珑的腰身曲线。
乌黑如墨的长发被春桃一双巧手挽成了京城时兴的“惊鸿髻”,并未堆砌过多珠翠,只在发髻一侧斜斜簪了一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兰簪,簪头那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莹润剔透,衬得她乌发如云,更添一份清雅高洁。
耳垂上缀着两颗小小的、同样质地的白玉水滴坠子,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当碧荷为她披上最后一件同色系的月白轻纱披帛时,春桃和碧荷,连同旁边侍立的其他几个小丫鬟,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望着镜中人,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镜中的少女,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眉眼依旧是那个眉眼,却仿佛脱胎换骨。
昔日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因处境艰难而生的怯弱与寒酸之气,此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与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