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训练场上扬起的最后一缕烟尘,细微的、几不可察的雪花开始在渐渐深沉的暮色中飘舞,如同轻盈的精灵悄然降临。
训练场边,雪烛看着眼前刚刚收刀入鞘、气息逐渐从激烈战斗中平复下来的香奈乎。
她站立在微雪中,身形挺拔而沉静,那标志性的黑色长发被风轻轻拂动,映衬着她因运动而略显红润的脸颊。
雪烛脸上那指导时特有的严肃慢慢褪去,像是寒冰被注入暖流,化为一池春水般柔和的笑意。
他向前踏出两步,自然地走到香奈乎面前。
带着一种兄长独有的、毫无保留的亲昵和纯粹的赞赏,他微微俯身,伸出了手。
那只握惯了冰冷刀柄、此刻却带着温柔暖意的手掌,轻轻落在了香奈乎的头顶。
“很厉害呢,香奈乎,” 雪烛的声音响起,带着刚刚结束训练的轻微喘息,显得不那么中气十足,然而语气中那份沉甸甸的肯定,却如同千钧磐石,不容置疑。
“实力提升的速度,真是惊人。”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琉璃般的眼眸,“现在柱之下,恐怕已经很难找出能与你匹敌的剑士了。”
“诶?” 香奈乎微微一怔,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宛如深潭沉水的紫色眼眸,刹那间泛起了清晰可见的涟漪。
惊愕,迷茫,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迅速划过眼底。
这样直白的、充满力量感的赞扬,而且还是来自她无比敬重的兄长雪烛之口,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静,让她沉寂的心湖剧烈地翻涌起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雪烛的脸,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求证意味,嘴唇微张,一句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呢喃溢出唇间:
“真的…吗?”
雪烛迎上她带着不安又隐含期冀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加深,唇角的弧度扬起一个温和而笃定的形状,没有丝毫的犹疑或者客套,回答得斩钉截铁:
“嗯,真的。”
这简单而有力的对话,其温暖融洽的气氛还在冰冷的空气里缓慢流淌、弥漫,尚未完全消散。
雪烛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已经捕捉到了训练场边缘、通向庭院那条小路上传来的一个熟悉气息。
脚步声轻且快,正在迅速靠近。
他微微侧首,视线如同被精确引导的箭矢,越过几棵覆雪的矮树,精准地锁定在即将踏入训练场入口的那个身影上。
“啊,麋鹿。” 雪烛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不低,带着惯常的平稳和招呼的意味,清晰地传入来人耳中,“你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快步走来的森原麋鹿身上,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状态,语气自然地带上了一分关切,“怎么样?炭治郎他们醒了吗?”
森原麋鹿在距离两人还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下脚步,先是朝着雪烛和香奈乎的方向,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雪烛大人,香奈乎大人。”
直起身后,她脸上带着一丝肉眼难以察觉、但逃不过雪烛眼睛的倦色,声音清晰地汇报道:“很遗憾,还没有醒过来。毕竟…伤势确实都非常严重。”
她微微叹了口气,但随即又补充道,语气带着希望,“不过,负责照顾的医疗队员刚才传话说,从他们的生命体征和恢复迹象来看,苏醒应该就是这一两周的事了,不会拖太久。”
“这样啊,” 雪烛理解地点点头,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旋即化为对下属的体恤,“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为了他们的事来回奔波。”
他能想象得到,在鬼杀队人手如此紧张的当下,作为辅助系剑士的麋鹿,同时兼顾任务和伤员照料需要付出多大的心力。
“没什么的,雪烛大人,” 麋鹿立刻挺直了背脊,语气诚恳而坦然,带着对自己职责的认同感,“我本就是担任辅助职责的剑士,照料受伤的队员,确保他们得到及时救治,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她停顿了一下,调整了呼吸,说明来意:“我来这里,是想向两位大人报告一声,我明天一早还有队长指派的新任务需要前往执行,所以今晚就得出发赶赴任务区域进行初步勘察。所以…” 她再次微微欠身,“雪烛大人,香奈乎大人,我这就告退了。”
“嗯,任务是首要的,务必准时到位。” 雪烛颔首,再次看向麋鹿的目光里充满了作为上司和年长者的关切,“路上多加小心,谨慎行事。”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带着叮嘱的意味,“记住上次的教训,可不要再头脑一热,独自一人去硬拼那些明显难以对付的恶鬼了。生命只有一次,保障自身安全才能持续斩杀更多鬼,明白吗?”
麋鹿脸上瞬间飞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红,那是被直接点破过往莽撞行为的赧然,她立刻用力点头,郑重点头承诺:“嗯!我知道的,雪烛大人!这次我一定谨慎评估,量力而行,绝不会再轻易逞强了!”
“而且,这次我是和九川行古大人一起,请两位大人放心!” 她又一次恭敬地行礼,然后不再耽搁,干脆利落地转身。
目送着麋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雪烛似乎才终于卸下了对外那种时刻保持警觉的审视姿态,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松懈下来。
他伸出手,干净利落地解开束腰的系带,将那柄一直贴身悬挂、仿佛成为身体一部分的日轮刀轻松取下,握在手中。
刀身映着暮色最后的微光,反射出一抹冷冽的寒芒。
他转过身,对着依旧安静站在他身旁、如同守护灵般的香奈乎,语气温和地说:“训练结束,人也送走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香奈乎无声地点点头。两人便不再言语,肩并着肩,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一起踏上了离开训练场、通往居所的那条长长的木质回廊。
靴底轻轻落在积了薄薄一层雪粉的地板上,发出极其微弱的“沙沙”声响。
暮色如同流动的墨汁,迅速在天际晕染开,沉沉地笼罩着整个宅院。
唯有脚下这条熟悉的长廊,廊下悬挂的微弱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在走廊的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不断变化的光影,陪伴着两人归去的脚步。
来到熟悉的房门前,雪烛抬手,将纸糊的拉门轻轻推开。
“吱呀——” 一声轻响。
一股属于“家”的、温暖而干燥的气息,带着榻榻米的草香和角落里炭火盆散发的微弱热气,柔和地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凛冽刺骨的冬夜寒气。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极为整洁。
角落靠近纸门的地方,一只传统的火钵正静静燃烧着。
里面的炭火是上好的备长炭,燃烧得旺盛而稳定,跳跃着温暖而沉稳的橘红色光晕,无声地将一室晕染,光影在墙壁和家具上缓缓摇曳,营造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雪烛率先走了进去,径直走向房间靠墙一侧的紫檀木刀架。
他的动作流畅而娴熟,准备将手中这把刚刚经历对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寒气的日轮刀,庄重地归还原处。
刀架古朴简洁,与他的佩刀气质十分相称。
就在这时——
一直跟随着他的步伐、沉默得像一抹影子的香奈乎,在迈进房间门坎后,脚步却微不可查地顿在了原地。
她小小的身躯似乎瞬间凝固了一下,透出一种与她平日里惯有的沉静截然不同的僵硬感。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捏和踌躇。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在她胸腔内左冲右突,让她难得地显露出了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那种局促不安。
她微微低下了头,目光游离地落在地板榻榻米的缝隙上,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仿佛找不到安放之处,无意识地开始绞着自己那件素色和服的下摆衣角。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份挣扎般的沉默持续了也许只有短短几息,但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漫长。
终于,仿佛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一个比蚊子哼哼还要轻微、带着迟疑和怯意的声音,如同细小的冰珠落在地面,轻轻地打破了房间内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兄…长…” 仅仅是吐出这两个字,似乎就耗尽了她的气力,停顿了一下,她才用更低、更轻、几乎如同耳语般的气声,艰难地将后面的话语挤出唇齿:
“冰之呼吸…在使用之后,真的会…会对恢复身体…造成很严重的…那种…不可逆转的伤害吗?”
雪烛放置刀身的手动作,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凝滞了那么一瞬,连零点一秒都不到。
他的指尖在距离刀架上的凹槽尚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那细微的停顿如同平静水面下急速掠过的暗流,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但敏锐如香奈乎,似乎感觉到兄长周身的气息在问出那句话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然后,雪烛很自然地将刀身稳稳地送入刀架上的槽位,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轻响。
确认刀身稳固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依旧低着头的香奈乎。
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那份沉稳和平静,只是眼神更加深邃了一些,像是在确认香奈乎为何突然会提起这个充满禁忌的话题。
“是啊,” 雪烛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如同阐述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夸大的修饰,只是平淡地陈述。
“冰之呼吸的寒气极致霸道,若没有相应的保护措施强行驱动,那股力量会冻结经脉,摧毁肺部,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彻底沦为废人。”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香奈乎紧绷的肩膀上,“我能无碍地掌握并使用它,正是因为两个关键。”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坦然,像是在解释原理,“第一,我的体质特殊,拥有稀血,血液本身就带着一种中和极端阴寒的特性。第二,我掌握了一种特殊的『逆呼吸法』,可以在驱动冰之呼吸的同时,用相反的力量在体内形成循环,引导中和那股致命的寒气,将其伤害降到最低,或者说…将其引导为可控的力量。”
解释完,他才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一些,带着纯粹的疑惑和对妹妹突然关注点的探究:
“怎么了?香奈乎?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香奈乎终于抬起了头,虽然依旧有些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目光有些闪烁地飘向榻榻米的一角,但她绞着衣角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些,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她开口,声音依旧很轻,但比刚才坚定了一点点:
“我…我在想…” 她抿了抿嘴唇,努力组织着脑海中盘旋了许久的想法,“冰之呼吸,如此强大…而花之呼吸,在使用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热…身体会变得很热…”
她的声音渐渐顺畅了一些,思路也变得更加清晰:“这股热量,是不是…也许…可以用来,抵消一部分冰之呼吸带来的冰寒…带来的那种危害?就像水能灭火?”
“如果能够将它们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特殊的呼吸法…一种既能拥有冰之呼吸的强大威力,又能最大限度保护使用者、甚至让更多人安全掌握的呼吸法…”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某个更重要的目的,琉璃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急切的、想要分担的光芒,声音也急促了一些:“如果真的可以做到…兄长就不用…就不用一直独自承担那样的风险了!就不用一直依赖那种稀有的体质和艰难的『逆呼吸法』了!也许这样,兄长也可以有继子…”
她后面的话语,充满了天真的假设和对兄长处境的深切担忧,但那未竟的“分担”之意,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雪烛心中激荡起一圈圈涟漪。
雪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打断或质疑的表情。
他耐心地听完了妹妹这充满想象力、甚至有些大胆的构想。
当香奈乎的话语声渐渐弱下去,那双清澈的眼眸带着希冀又有些忐忑望过来时,雪烛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不悦或嘲讽。
相反,他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震颤。那是一种……被人小心翼翼地惦记着、珍视着的感动?一种源于亲情的暖流,悄然涌过心房。
他没有立刻否定,也没有急于赞同。他只是往前迈了一小步,再次抬起了手。
这一次,动作甚至比刚才在训练场上还要轻柔、还要缓慢。
那只宽厚而带着训练留下薄茧的手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怜惜和绝对的珍视,再次覆上了香奈乎那柔顺的发顶。
温暖的掌心贴合着她的发丝,那份属于兄长的、带着安全感的温度,透过发丝传递下来。
他轻柔地、极其有耐心地抚摸着,如同安抚着一只不安的小兽。
“香奈乎,” 雪烛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了无需伪装的真诚,“谢谢你。”
他看着少女因为被抚摸而变得顺从、甚至微微眯起的眼睛,目光柔和如水。
“为了你这份心意,我很高兴,真的。” 他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地阐述着现状,“但是,你不用担心我。”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傲然的坦荡:
“冰之呼吸与我,如同天造地设。这份寒气的确危险,但它伤害我的程度,远没有外界猜测的那么严重。”
“我的体质,天生就与这种力量无比契合。在完全掌握了『逆呼吸法』的现在,它不仅无法真正伤我根基,反而能让我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它的威力。我们在一起很安全。”
他轻轻将手从香奈乎头顶移开,但没有收回太远,而是顺势落下来,在少女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再次带着鼓励和安慰意味,轻轻拍了拍。
“至于你想学…冰之呼吸?” 雪烛话锋一转,看着香奈乎瞬间因这个猜测而重新变得有些紧张的神情,以及眼底那一闪而过却被他捕捉到的复杂情绪,他心中了然,语气变得更加审慎:
“这个…我眼下并不推荐你尝试。”
他直视着香奈乎的眼睛,目光变得严肃而郑重,带着兄长的责任和保护欲:
“你现在的花之呼吸已经登峰造极,何苦舍近求远,去追求另一条险象环生的路?”
“而且,冰之呼吸的力量本质,是极致的、无情的冰冷。要掌控它,需要的不只是技巧,更需要那种能与之共鸣的体质作为基础。”
他的语气越发慎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最起码,在学习它的过程中,在你真正驯服这股力量之前,那股无法掌控的、无孔不入的寒气,会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激和侵蚀你的肺部,试图将其冻僵!”
“这种伤害,…是永久性的、无法靠时间来自然恢复的‘冻伤’。”
他用了冻伤这个词语,更加形象地描绘了那种可怕的伤害方式。
“在我无法确认有绝对安全、能确保你不受这种致命侵蚀的方法之前,在我无法确保你能像我一样自如运用那种中和寒气的『逆呼吸法』之前…” 雪烛的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关心,“暂时不要去想它,好吗?答应我,专注于你自己的路,保护好自己。”
他那句“好吗?”带着恳切的询问,也带着作为兄长的期望。
香奈乎抬起头,琉璃般的眸子与兄长那充满关切的、深邃而严肃的目光静静对视着。
片刻的沉默。
兄长那双眼睛,像被冬日清泉洗涤过的夜空,明亮而又深邃。
里面没有敷衍,没有因为她的想法幼稚而表现出不耐,只有清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心,和对她能平安的深深渴望。
这目光,像一片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她刚刚还在为探索新道路而微微悸动的心。
一种被安全包裹、被全然理解的感觉取代了之前那份急切的探索欲和若有若无的委屈。
她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胸中那股因为构想被否定而微微堵着的感觉,在兄长那充满温度的眼神和话语中被悄然熨平。
她再次低下了头,不是躲避,而是一种顺从和接受。
“…嗯。” 一声轻应,如同雪花落地般轻柔、清晰,带着全然的顺从和信任,“好…”
兄长的掌心…真的很温暖。
这份温暖,此刻比房间角落里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更直接地传达到了她的心底深处。
香奈乎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是的,兄长变了。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又无比的安心。
那份刻骨铭心的冰冷、那份仿佛与世隔绝的沉默寡言、那份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同严冬退去的冰层一样,悄然融化并消失不见了呢?
是从昨天那次,蝴蝶忍狠狠骂了雪烛一顿...
然后…
不知是那一次痛斥敲碎了某种坚冰,还是蝴蝶忍姐姐的话真正刺中了兄长的内心深处。
自从那次之后…
雪烛兄长就像是褪去了一层坚硬冰冷的铠甲。
他变得好温柔。
哪怕话语有时依旧简洁,但语气里的温度是骗不了人的。
他会经常用那种带着浅笑的眼神看着她,会主动伸出手揉她的头发,甚至还会在她训练太晚时准备好热水点心。
他变得很乐观。
不再是那种冰冷俯瞰的姿态,而是开始真正融入鬼杀队这个群体,会关心炭治郎他们的伤势,会细致地询问后勤队员的情况,会耐心指导新队员的训练。
最重要的是…
他对着她们…
对着她这个妹妹,对着蝴蝶姐妹,对蝶屋,对着大家…
他好像…真正地打开了那扇一直紧闭的心扉。
不再是隔着厚厚的障壁远远看着大家。
而是真正地…走了过来,站到了人群之中。
是因为什么?
香奈乎的心中,这个问题盘旋了许久。
是因为…他终于理解了什么是羁绊吗?
是因为…他终于承认了内心深处那份其实渴望已久的温暖和联系吗?
还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