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窗框裁切下的庭院绿意盈盈得过分,几只夏蝉有气无力地拖着长鸣。
蝶屋特有的草药苦香一丝一缕缠绕在空气里。
雪烛叼着根狗尾巴草,没个正形地斜靠在廊柱上,视线黏着在庭院里那道穿梭于日式矮几和药秤之间的身影上。
蝴蝶忍正专注地称量晒干的桔梗花末,细眉微蹙,鼻尖几乎要凑到药粉上去,日光在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雪烛舌尖一卷,草茎换了个位置,喉间逸出几声近乎无声的窃笑。
他慢悠悠踱过去,脚步放得比猫还轻,就在忍全神贯注记录分量,笔尖沙沙落在药簿上那一刻——
“嘿!”
忍猛地一缩,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打翻手边的药粉罐。
她倏地回头,脸上惯有的温柔微笑瞬间冻结,额角某个角落仿佛有小小的“井”字冒出来又隐没,只有那对紫藤花色的瞳孔深处,燃起了两簇危险又冰冷的小火焰。
“雪、烛!”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磨牙的声响,“你!很!闲!吗!”
雪烛毫无反省地摊手,笑得露出一排白牙:“看你太认真了嘛,帮你提提神,预防老年痴呆。”
忍的呼吸节奏肉眼可见地快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秤盘里一小撮药粉碎屑,指尖一弹——那点碎屑精准无比地飞向雪烛的鼻孔!
雪烛反应也快,扭头想躲,不料后腰却被同时伸来的脚尖轻轻一勾!
“咳咳!” 药粉的气味冲得他一窒,身形跟着一晃。
再看忍,她已经转回头去,继续拨弄她的药秤,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嘴角那抹弧度似乎锋利了一点点。
“嘶……” 雪烛揉着鼻子,心底感叹:这家伙,平时怎么逗都可以,但要是打扰到她最看重的工作……
经过那次事件之后,雪烛才了解,蝴蝶忍原来是个小炸药桶。
平时怎么玩都没事,但是一点就炸,而且炸的贼快。
这日,在参加柱和会议时,雪烛注意到了一个新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灰发,红眸,看起来很瘦小,独自站在庭院一角阴影里,周身弥漫着一种格格不入的低沉气息。
少年的存在感很弱,若非雪烛眼角余光扫到,几乎要忽略过去。
“诶,那是?”雪烛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不死川实弥。
不死川侧过头瞥了那少年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强烈不悦的冷哼,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传到雪烛耳朵里:“你这家伙,闲了半年,骨头都锈了吧?连自己带回来的人都认不得了?半年前你从那几个恶鬼肆虐的鬼村庄救出来的小家伙们,进步倒都挺快。”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那灰发少年,“哼,那个小鬼,就是新晋的柱。没听他自我介绍过,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人知道他那身诡异本事是什么呼吸法搞出来的。不过……”
不死川嘴角向下扯,露出一个极度不爽的表情,“……那副死气沉沉、生人勿近的样子,看着就烦!哼,简直比富冈那个自闭水柱还要招人烦!”
庭院空旷,不死川的声音又没刻意压低,那灰发少年显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这番评价。
然而他依旧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厚厚的灰发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仿佛不死川嘴里那个“比富冈还招人烦”的家伙与他完全无关。
就在这时,少年那被灰发半掩的、毫无波澜的红色瞳孔,忽然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有些迟滞地、一点点地移向雪烛所在的方向。
当他的视线真正聚焦在雪烛脸上时——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那原本死寂、空洞的红色眼眸,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震荡开来,里面蕴含的巨大惊愕与不敢置信清晰可见!
那股一直笼罩着他、几乎融入背景的死寂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冲击得荡然无存!
“您……!”少年薄唇微张,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下一秒,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人是谁,刚才被不死川痛骂都毫无波动的脸上,骤然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激动!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像一道离弦的灰影,迅捷无比地冲到了雪烛面前!
动作快得让在场的几位柱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他停在雪烛面前,微仰着头,那双瞪大的、如同浸饱了鲜血的红宝石般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雪烛的脸,胸膛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急促地喘息着,那眼神混合着极度的感激、狂喜和近乎信仰般的崇敬。
“您是……”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的,“您是……!”
雪烛被少年这如同朝圣般突发的激烈反应弄得有些懵。
他仔细打量着这张近在咫尺、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清秀却瘦小的脸,那双红眼睛里的光热切得几乎要灼伤他。
雪烛疑惑地皱起了眉,一边努力回想,一边不确定地问:“呃……那个……我们……认识?”
“当然认识!”少年几乎是立刻喊了出来,声音拔高,带着因激动而变调的急促,“是您!是您将我,从那个吃人的恶鬼手里救下来的!在那个冰冷的雨夜!”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发白,“这半年来……这半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一滴汗水,每一次濒死的训练……就是为了能变强!变得像您一样强!”
他的眼神燃烧着执拗的火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柱!然后……”少年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宣誓般说道:“……站在您的身边!”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站在雪烛身侧不远处的蝴蝶忍,那总是挂着盈盈浅笑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瞬。
她紫色的眼眸轻轻一抬,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九川那张写满忠诚的少年面庞,随即又轻飘飘地落回了雪烛侧脸上,语气轻柔得像是花瓣飘落,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凉飕飕的意味:
“哦?”蝴蝶忍的声音依旧甜美,“站在你身边?”她微微歪了下头,脸上浮现出与甜蜜嗓音毫不相称的、充满“核善”意味的探究,“那我……站哪里呢?”
“嘶——”雪烛几乎是本能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股寒气沿着脊椎迅速爬升。
虽然蝴蝶忍脸上还带着笑,但雪烛那根名为“求生欲”的神经已经被精准地弹拨了!
小炸药桶要炸!醋劲儿!这绝对是醋劲儿!炸点触发毫无延迟!
雪烛的脑子里警铃疯狂大作。
他赶紧抬手,做出一副有些慌乱、想要阻止某种即将爆发的无形危机降临的样子,对着少年和蝴蝶忍两个方向都摆了摆,嘴里忙不迭道:“等会!等会!那个啥,别激动!都别激动!”
他强行把话题转向了最基础的疑问,“这位……呃,少年?”他看向灰发少年,语气带着安抚,“那个,等会等会,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灰发少年脸上的激动神色因被打断而稍稍冷却了一丝,但对雪烛的恭敬丝毫未减。
他挺直了背脊,如同汇报军情般清晰而郑重地说道:
“我叫九川行古!”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但又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我所掌握的呼吸法,名为——”他微微停顿,那双鲜红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幽之呼吸!”
“幽之呼吸……”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空气中扩散开来的瞬间,雪烛几乎是下意识地——甚至没经过太多思考——猛地侧过头,带着探寻和惊疑的目光,飞快地投向廊檐下那片始终沉默、仿佛置身事外、被淡薄晨光勾勒出纤细轮廓的霞柱——时透无一郎。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庭院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