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秘境深处,时间与空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唯有永恒的幽蓝光芒,从无数棱角锋利的冰晶中折射出来,将这片天地映照得如同沉睡巨兽的腹腔,美丽而致命。空气中弥漫的极寒灵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骨髓,侵蚀意志。
云清辞行走其间,步伐看似依旧从容,雪白的靴底踏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几乎不留痕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场直指本心的幻境考验,在他坚不可摧的道心上,留下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胸腔深处,因急怒攻心而翻涌的气血尚未完全平复,带着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萦绕不散。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紊乱的思绪压下,如同将碎冰重新凝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曲折诡异的冰窟通道。
九心雪莲的感应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种纯净到极致、仿佛能洗涤灵魂的寒意,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他需要那株雪莲,不仅是为了淬炼功体,更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依然能掌控一切,包括这该死的、因某人而起的内心动荡。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巨大的冰室,穹顶高悬,垂下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棱,如同倒悬的利剑。
冰室中央,有一方天然形成的寒玉平台,平台上空,氤氲着肉眼可见的乳白色寒雾,雾气中心,一株通体莹白、花瓣层层叠叠如冰雪雕琢的莲花,正含苞待放。
莲心处,隐隐有九点金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冷异香。正是千年九心雪莲!
然而,云清辞的目光,在触及雪莲的下一瞬,便猛地凝固了!
就在寒玉平台的另一侧,距离他不过十丈之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同样正凝望着那株即将绽放的圣莲。
那人穿着一身利于行动的暗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狼皮大氅,肩宽腿长,站姿如松,仅仅是静立在那里,便有一股沉凝如山、锐利如刀的气势自然流露。
与三年前那个总是微微佝偻着背、试图缩在阴影里的身影,判若云泥!
他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狼皮大氅的肩部有一道明显的撕裂痕迹,边缘沾染着些许未干的血迹,颜色暗红。
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异常平稳浑厚,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隐含着磅礴的力量。
似是察觉到了另一道目光的注视,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冰室幽蓝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古铜色的皮肤比记忆中更深了些,是常年经受北境风霜刻下的印记。
曾经那双总是盛着憨直、怯懦、或痛苦绝望的眸子,此刻深邃如同古井,平静无波,看不到丝毫情绪起伏。
眉宇间原有的那点混沌之气早已被磨砺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沉淀下来的冷峻与坚毅。下
颌线条绷紧,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是厉战。
真的是他。
云清辞的心脏,在看清对方容颜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疯狂地擂动起来!
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冰室中,几乎清晰可闻。
眼前的厉战,陌生得让他心惊。
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呵斥、任意拿捏的卑微杂役,不再是那个眼神痴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
他像是一柄被北境风雪重新淬炼过的绝世凶刃,洗尽了铅华,敛去了锋芒,却更显致命。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向他时,没有恨,没有怨,没有过往一丝一毫的纠缠,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看待路边石子般的平静与疏离。
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云清辞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寒,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冰棱不再滴水,连那雪莲散发的异香都似乎停滞了流动。
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激烈碰撞。
云清辞能感觉到自己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冰凉。
他试图在那张冷硬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一丝能让他重新建立起掌控感的破绽,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张脸,如同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冰层。
最终还是厉战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株九心雪莲上,眼神专注,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存在。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云清辞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动作。
他朝着云清辞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近乎礼仪性的,点了一下头。如同在街角偶遇一个仅有数面之缘、连名字都未必记得的陌生人。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却清晰无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称呼,如同冰珠子般砸在寂静的冰室里:
“云宫主。”
三个字。
云淡风轻。
却像三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云清辞的灵台之上!
将他所有预备好的、或冰冷或讥诮的言语,全部炸得粉碎!
云宫主……
不是宫主,不是带着卑微怯懦的“宫主”,而是疏离而客套的“云宫主”!
厉战没有再看他第二眼,仿佛刚才那声招呼已是尽了所有的礼数。
他转过身,将背后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云清辞,迈开脚步,朝着冰室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狼皮大氅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玉台边缘,带起细微的摩擦声。
他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与云清辞……擦肩而过。
没有迟疑,没有留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云清辞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挺拔冷峻的背影,一步步远离。
周身弥漫的寒意,似乎在这一刻尽数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冻僵了他的血液,也冻僵了他那颗刚刚经历了一场心魔洗礼、裂痕未愈的心。
直到厉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幽暗的通道拐角,冰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那株雪莲兀自散发着清冷的光晕和异香。
云清辞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转回了头。
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通道入口,许久未动。
“云宫主……”
那三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一股混杂着巨大震惊、被无视的愤怒、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刺痛,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冰封的心湖之下,疯狂地冲击着那道新生的裂痕。
狭路相逢。
却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