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博猛地睁开眼睛。
病房的气味,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身侧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昏昏的。身体深处传来一种奇异的空洞感,像是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无法确切感知那是什么,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酸痛。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拆散后重新组装,发出无声的抗议。他低头,发现自己赤裸着上半身,胸前贴着冰冷的电极片,连接着闪烁的仪器导线。
他微微侧头。
碇真嗣就躺在他身边,蜷缩着身体,占据了病床的另一半。少年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泪水也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细微的、带着哽咽的呓语断断续续:“父亲…明日香…绫波丽……徐君…”
徐楠博看着真嗣布满泪痕的脸,心头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他无声地笑了笑,没有去想为什么真嗣会睡在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将滑落的被子轻轻拉高,盖住真嗣单薄的肩膀。
记忆的碎片开始回涌。警报,零号机狂暴的挣扎,撕裂金属的巨响,还有…那挥向观察窗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的巨拳,目标…是站在窗前的绫波丽吗……
“我…是不是差点,杀死绫波同学…”这个念头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和冰冷的恐惧。
他想闭上眼睛,试图再睡一会儿,逃离这沉重的现实。但眼皮一合上,那恐怖的画面就无比清晰地浮现:零号机巨大的拳头,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砸向那面玻璃,而玻璃后面,是绫波丽那双平静的、赤红的眼眸…头痛欲裂,心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第二天清晨,八点左右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徐楠博醒了,或者说徐楠博他其实一直就醒着,只是闭着眼睛假寐,身体保持着一种刻意的放松,生怕惊扰了身边沉睡的真嗣。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姿势,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徐君…对不起…”真嗣带着浓重鼻音的梦呓再次响起。
楠博的心像被轻轻刺了一下。他刚想开口安抚,身旁的真嗣却像被惊动般,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栗色的眼眸起初是空洞的,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
“吵醒你了吗真嗣?抱歉啊。”楠博微微侧过脸,温和地看着他。
“诶?!”真嗣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坐起身,“徐君?!你…你怎么醒了?”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慌乱?
徐楠博被他夸张的反应逗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促狭:“怎么?失望啦?”
“不是的!才不是的!”真嗣连忙摆手,脸涨得通红,“我…我担心死你了!你一直昏迷着…”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
“这样吗?”楠博的笑容温暖了些,“谢谢你为我担心…话说,”他环顾了一下并不宽敞的病床,带着点调侃,“为什么真嗣会在我的床上?”
“诶?”真嗣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昨晚自己崩溃哭泣、留在这里寻求安心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没有…我,我…对不起…”他语无伦次,最终又习惯性地缩回了道歉的壳里。
楠博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声音更加柔和:“真嗣没有错,没关系…”他伸出手,想揉揉真嗣的头发。
“都怪我!”真嗣却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非要徐君陪我驾驶零号机…如果不是我适应不了…徐君就不会失控!就不会受伤!都是我的错!”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楠博的手停在半空,随即坚定地落下,轻轻揉了揉真嗣柔软的头发,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不是真嗣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他想起那挥向绫波丽的拳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内疚。
就在这时——
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充满活力的、带着焦急的声音炸响:
“讨厌鬼!真嗣!你们没事吧?!”
惣流·明日香·兰格雷像一阵风冲了进来,披肩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甩动。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飞快地扫过病床上的两人,看到楠博醒着,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同床共枕的姿势。
真嗣被她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楠博身边缩了缩:“没…没事…”
徐楠博也笑了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没事,谢谢关心。”
美里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紫色长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匆匆赶来。她看着醒来的楠博,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小楠博!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累。”楠博回答。
美里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仪器读数,又看了看旁边眼睛红肿的真嗣,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啊…真是让人不省心。”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安静的身影。
绫波丽走了进来。她穿着干净的校服,淡蓝色的发丝轻轻飘动,赤红的眼眸平静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病床上的两人身上。
“碇真嗣,零,”她的声音清冷依旧,“没事吧?”
“绫波同学,”真嗣连忙回答,“我没事。”
看到绫波丽,徐楠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注入了生机。他挣扎着想坐起身,美里连忙按住他:“别乱动!”
“绫波同学!”楠博的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掩饰的内疚,“我…我…”他看着绫波丽平静无波的脸,想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喉咙像被堵住,“对不起…我差点…差点把你…”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心里直翻腾,开不了口,仿佛光是想到那个可能的结果,就是一种亵渎。
于心有愧的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中,几乎要把皮肤刺破。
绫波丽摇了摇头,走到床边,赤红的眼眸直视着他,打断了他的道歉:“我,没事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零君要注意身体。”
简单的几个字,像暖流瞬间融化了楠博心中的坚冰和恐惧。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熟悉的、带着一丝非人感的平静,此刻却成了最大的慰藉。他心头一软,声音有些沙哑:“抱歉…让你担心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想要轻轻揉揉她的发顶。
绫波丽没有躲闪,微微仰起头,温顺地感受着那只带着暖意的手落在头顶,带来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触感。和碇司令似乎真的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她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光。
“哎呦~”美里抱着胳膊,看着这温情的一幕,促狭地拖长了调子,“你们两个关系还真是好啊~”
这句话像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旁边明日香压抑的情绪。她看着楠博的手放在绫波丽头上,看着绫波丽那副“温顺”的样子,再看看楠博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酸涩猛地窜起。
“真嗣!”明日香突然一把抓住真嗣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床上拽下来,“跟我出来一下!”
“诶?明日香?你要做什么?”真嗣一脸茫然,被她踉踉跄跄地拖出了病房。
走廊里,明日香松开真嗣,双手叉腰,橘红色的发梢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蓝眼睛紧紧盯着真嗣:“我问你个事!”
“什…什么事?”真嗣被她严肃的样子弄得有些紧张。
“你说,”明日香压低了声音,带着探究和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优等生是不是喜欢楠博?”没等真嗣回答,她又立刻自我反驳,“不对…就她和个人偶一样,怎么会喜欢别人…难道是他喜欢她?”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不对!优等生只对他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真嗣被她一连串的“他她”绕得晕头转向,不过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徐君…他对我们大家都很好啊,不是只对绫波丽同学那样…”
“切!”明日香不屑地哼了一声,蓝眼睛里带着“你太天真了”的意味,“真嗣你这个小屁孩,你懂什么!”
“我才不是小屁孩!”真嗣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明日香你不也是…”他觉得最近的明日香越来越奇怪了,总是问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好了好了!跟你说了也白说!”明日香不耐烦地打断他,似乎也觉得自己问不出什么,一把将真嗣推回病房门口,“进去进去!”
看着真嗣懵懵懂懂地走进病房,明日香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长长地、带着点挫败感地呼出一口气。她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橘红色的双马尾无力地垂在肩头,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低不可闻的、带着浓浓失落的自语: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