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RV总部,赤木律子的个人实验室。冰冷的白光一如既往,律子让楠博坐进了已经翻修--或者说重做完的、蓝白色零号机里。
“同步率很稳定,甚至……”律子看着屏幕上如瀑般不停流动的数据,眉头微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坐在检查椅上的徐楠博,“……有点过高了…楠博,”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告诉我,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比如,感官……变得过于敏锐?尤其是听觉?”
徐楠博回到实验室,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银白的发丝垂落额前,猩红的眼眸半阖着,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被过度消耗后的沙哑:“声音……好像比以前听得更清楚了。清楚得……让人难以忍受。”
律子推了推眼镜,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是反馈。上次‘普罗米修斯’的创伤对你神经系统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而你和EVA之间异常高的同步率,就像一根被强行接通的、过载的线路,正在反向影响、甚至重塑你的神经感知系统。”她的目光变得深邃,“EVA不仅是兵器,楠博。它更是一个活着的、感知着的‘存在’。一个巨大的、充满原始情绪和生物电信号的‘存在’。你听到的,或许不只是外界物理的声音……”
徐楠博猛地抬眼,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悸:“EVA的……声音?”他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听到的那些……那些无处不在的噪音……难道……”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成形。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城市的宁静!这一次,并非使徒来袭的凄厉长鸣,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心悸的、如同无数人同时发出痛苦呻吟般的低频嗡鸣…
“紧急情况!全体注意!非使徒袭击!侦测到代号为‘幻听者’的异常声波现象,来源不明。正在全城范围急速扩散,重复,非物理攻击,疑似精神层面共鸣干扰!”葛城美里急促而凝重的声音在NERV内部通讯中响起。
徐楠博透过巨大的屏幕,看到的并非毁天灭地的巨大使徒,而是下方城市街道上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人们如同被无形的魔爪扼住,痛苦地捂住耳朵,表情扭曲,发出无声的嘶喊,倒在地上翻滚挣扎,甚至有许多人自相残杀…无形的声波如同瘟疫般蔓延,所到之处,一片混乱与绝望。
“二号机,准备出击!”美里的命令传来。
然而,通讯频道里很快传来明日香痛苦到变形的尖叫:“闭嘴……这些声音……好吵!脑子……脑子要炸开了!啊啊啊——!”屏幕上,刚刚发射到地面站起的二号机如同喝醉了酒般剧烈摇晃,随即半跪在地,巨大的机体抽搐着,完全失去了控制。几乎同时,真嗣的初号机也出现了同步率剧烈波动的警报!
“该死,‘幻听者’的干扰是针对神经的,真嗣和明日香无法承受!”美里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目光扫过屏幕,最终锁定在代表零号机和徐楠博的信号上,“楠博!丽!只有你们的信号相对稳定!‘幻听者’的核心干扰源必须找到!它可能不是实体,而是某种精神共鸣的聚合点!零号机出击!楠博,我需要你作为丽的精神锚点,引导她找到声源!”
全新的零号机静静伫立在城市之中,蓝白色的身影犹如大海般沉寂。
零号机插入栓内,LcL液体包裹着两人。徐楠博坐在主驾驶位,绫波丽安静地坐在他身侧。舱内一片幽蓝,只有仪器发出微弱的光芒。
“绫波同学,”徐楠博的声音在LcL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闭上眼睛。不要看,只听。”
他率先闭上了眼睛,猩红的眼眸被眼帘覆盖。绫波丽看了他一眼,也缓缓闭上了赤红的双眸。
徐楠博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抵抗,而是彻底敞开了自己那早已被过度强化的、伤痕累累的感官。他将自己的精神感知,如同蛛网般全力铺展开来,去“倾听”这座濒临崩溃的城市。
瞬间,海啸般的“声音”洪流汹涌而至--不再是物理的声波,而是无数被“幻听者”放大的、人类最原始、最强烈的负面情感——失去亲人的悲恸哭嚎如同冰冷的钢针;对未知灾难的恐惧尖叫如同刮擦玻璃的噪音;无处宣泄的愤怒咆哮如同沉闷的雷暴;深入骨髓的孤独低语如同永无止境的滴答……无数绝望、痛苦、迷茫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风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
“我听见…愤怒的嘶吼……悲伤的潮汐……恐惧的尖啸……孤独的回响……”徐楠博的思维在洪流中艰难地维持着一线清明,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渴望被理解、被接纳的……微弱呼唤……”他咬紧牙关,忍受着神经被撕裂般的剧痛,在无数嘈杂的、充满恶意的“声音”中,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艰难地分辨、溯源。
绫波丽的精神如同一片宁静的冰湖,在他身边提供着微弱的、却至关重要的支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抗喧嚣的锚点。
终于,在那片混乱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噪音海洋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个微小、却异常尖锐、如同高频蜂鸣般持续散发着绝望波动的“核心”。它并非实体使徒,更像是一个因第二次冲击的集体创伤而意外诞生的、无意识的、纯粹由城市居民累积的负面情感共鸣所构成的“思念体”,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伤口,不断吸收并放大着周围的痛苦,再将其加倍地辐射出去。
零号机巨大的蓝色手掌,在徐楠博的引导下,缓缓抬起,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姿态,轻轻地、稳稳地覆盖在城市下方、那个无形“声源”所在位置的上空。
“……我听到了。”徐楠博的声音在LcL中响起,平静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嘈杂的力量。
他没有选择用粒子刀或高能武器去消灭这个痛苦的聚合体。他操控着零号机,让机体内部的核心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平缓、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共鸣波。这共鸣并非攻击,而是模仿着生命最原始的节奏,如同母亲在摇篮边安抚受惊婴儿的哼唱,带着包容、理解与抚慰的意念。
那尖锐、充满毁灭性的“蜂鸣”在这平缓、包容的共鸣波中,如同被温暖的潮水包裹。它剧烈的波动开始减弱,尖锐的棱角被慢慢抚平,那散发出的绝望与痛苦,如同冰雪在阳光下,一点点被中和、消融、平息……
夜,深沉如墨。城市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那些声音——冰箱的嗡鸣,远处车辆的呼啸,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依旧固执地存在于徐楠博的感知里,如同背景里永不消失的杂音。他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银白的头发在黑暗中泛着微光。那盒“必思可”饼干放在一旁,包装被捏得有些变形。
门被无声地推开。绫波丽穿着单薄的校服,赤着脚,像一抹安静的月光走了进来。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徐楠博面前,学着他的样子,屈膝坐下,两人面对面,膝盖几乎相触。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绫波同学…抱歉…”
“心跳声…”绫波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寂静,“…好吵。”
她不是在抱怨,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的目光落在徐楠博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颗在胸腔里有力搏动的心脏。
徐楠博微微一怔。然而,就在绫波丽声音响起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宁静降临了。窗外恼人的蝉鸣、冰箱的嗡鸣、甚至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所有的噪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隔开,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绫波丽那清冷、平静的声音,和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淡淡气息的呼吸。
“声音……依然在那里。”徐楠博在心中低语,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但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他伸出手,取出一张黑胶唱片,轻轻放在那架老旧的唱片机的转盘上。唱针悬停在唱片边缘,他却迟迟没有按下播放键。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与绫波丽面对面,在这片被她的存在所净化的、相对宁静的黑暗里,聆听着这片混杂了痛苦、疲惫、以及一丝微弱救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