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一日的舟车劳顿,或许是那四合院特有的静谧安神,江挽挽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没有认床的困扰,也没有对比赛的焦虑,她陷在柔软温暖的蚕丝被里,一觉无梦。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有些茫然地摸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午九点整。
竟然睡了这么久!
她有些惊讶,随即又涌起一阵饱睡后的满足感。
这是她住进慕容老宅以来,难得的一个懒觉。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李嫂温柔的声音:“江小姐醒了吗?澈少爷吩咐了,等您醒了再用早餐。”
等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厢房,正好看到慕容澈悠闲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正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桃花眼弯起:“醒了?小懒猪。”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江挽挽脸颊微红,小声辩解:“是这里太安静了,睡得舒服……”
李嫂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清淡适口的早餐,清粥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点心。
吃饭时,慕容澈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我哥早上来信息,问我们这边情况。”
江挽挽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
慕容澈笑得像只狐狸,慢悠悠地补充:“我就回了他两个字,‘安好’。”
他刻意模仿着慕容瑾那简洁冷淡的语气,逗得江挽挽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可以想象慕容厅长收到这条回复时的表情,大概会更冷一点吧。
吃完早餐,略作休整,慕容澈便开车带着江挽挽前往她下午要进行美术比赛的场地。
元月的京市,街头巷尾还残留着元旦假期的气氛,但寒冷的北风依旧凛冽。
比赛场地设在一所知名大学的艺术学院内。
停好车,慕容澈陪着江挽挽走进校区。
不同于镜湖附中的紧凑,大学校园在冬日里显得更为开阔和肃静。
艺术学院的教学楼带着独特的设计感,灰色的墙体在冬日阳光下显得冷静而专业。
慕容澈收敛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他陪着江挽挽熟悉了入场通道、找到了她所在的考场教室,甚至细心地查看了附近的卫生间和热水间的位置。
“环境不错,采光也好,适合画画。”
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枯草地和光秃的枝桠,难得地说了一句正经话。
“紧张吗?”他侧头看向江挽挽。
江挽挽深吸了一口冰冷却清新的空气,摇了摇头。
来看过场地,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
她看着慕容澈,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澈哥哥。”
慕容澈的笑容重新变得懒洋洋的:“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来比赛。好好画,拿个奖杯回去,气气我那个总板着脸的哥哥。”
江挽挽被他逗笑,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学楼。
午前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校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声掠过。
下午的比赛,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下午一点半,慕容澈将江挽挽送回艺术学院大楼前。
相较于上午的安静,此刻楼前已聚集了不少参赛的学生和陪同的老师、家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去吧,”慕容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纯粹鼓励,“别想太多,就像平时画画一样。我在外面等你。”
江挽挽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汇入了入场的人流。
验过参赛证,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她再次走进了那间宽敞明亮的画室。
画架按照编号整齐排列,每个位置都准备好了画板、画纸和画具。
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特有的气味,这对江挽挽而言,是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画笔、挤颜料,动作专注而沉稳,试图将周遭细微的骚动和隐约的呼吸声隔绝在外。
一点五十分,监考老师宣读比赛规则,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带着回响。
主题公布——《万物有灵且美》。
一个充满诗意与哲思的题目,要求参赛者捕捉世间万物内在的生命力与美感。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江挽挽脑海中闪现:晨曦中沾着露水的蛛网、墙角倔强生长的青苔、雪地里小动物留下的足迹、老人脸上慈祥的皱纹……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随即沉静下来。
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为光秃的枝桠镀上一层金边,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
然后,她想起了慕容老宅庭院里那棵老石榴树,遒劲的枝干在冬日天空下静静伫立,仿佛在积蓄来年绽放的力量。
想起了慕容瑾书房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却依然顽强生长的绿萝。
还有那个人翻阅文件时低垂的眉眼,偶尔抬眼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温度。
万物有灵且美……
美不仅存在于壮丽山河,更存在于平凡生活的细微处。
灵性不仅彰显于鲜活的生命,也蕴藏在看似冰冷的事物背后。
一种温柔的、近乎感动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
两点整,比赛正式开始。
整个画室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调色板与画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压抑着的呼吸声。
江挽挽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再度睁开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全然的专注与澄澈。
她拿起炭笔,没有任何犹豫,开始在画纸上快速勾勒。
她没有选择宏大的自然景观,也没有描绘可爱的小动物。
她画的是,一间冷色调的书房内部,深色的书柜,整齐的文件,一盏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
书桌上,一盆绿萝肆意蔓延,翠绿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书架,嫩黄的叶片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而在书桌后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握着一支钢笔,袖口露出一截干净的白衬衫。
那只手的力量感与绿萝的柔嫩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画面的背景运用了大量深浅不一的灰色与褐色,衬托出台灯投射区域的温暖明亮。
绿萝的叶片被细致地描绘出光影变化,每一片都仿佛在呼吸。
那只手只是局部特写,却充满了沉静的力量感,与生机勃勃的绿植构成一幅动与静、冷与暖、刚与柔并存的画面。
构图精妙而充满叙事性,情感含蓄而温暖动人。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比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手腕稳定地运笔,蘸取颜料,铺陈色彩。
她运用水彩的透明特性,细腻地渲染出台灯光线的柔和,以及绿萝叶片的鲜活水润。
冷硬的环境与蓬勃的生命在画面上对话,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秩序与生机、理性与感性共存的美丽故事。
三个小时的比赛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流逝得飞快。
当提示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时,江挽挽恰好落下最后一笔。
她放下画笔,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手臂的酸麻和精神的巨大疲惫。
作品被工作人员收走,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大脑因为高度集中后松弛下来,显得有些空白。
慕容澈就等在外面,倚在车边,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问画得如何,只是顺手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温水。
“累了吧?”
他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略显恍惚的眼神,挑了挑眉。
江挽挽喝了几口水,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才仿佛真正回到了现实。
她抬起头,看向慕容澈,眼神慢慢聚焦。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画完了。”
慕容澈看着她这模样,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拉开车门:“上车,带你去吃好的,补一补。结果什么的,明天再说。”
车子驶离校园,江挽挽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比赛时那种全心投入的创作激情渐渐消退,而某种不确定的忐忑,以及一种将内心深处感知到的美好具象化后的满足与羞涩,慢慢浮现。
她不知道那幅蕴含着个人独特视角的画作,会被如何评判。
她更不知道,远在青川的那个人,如果看到那幅以他的空间为背景、却充满了生命温度的画,是否能感受到其中那份小心翼翼珍藏的、对“灵”与“美”的真诚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