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落鹰峡的废墟上。
张玥在陆景云怀中悠悠转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布满血丝却难掩关切的双眼。她动了动嘴唇，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别急。”陆景云从腰间解下水囊，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张玥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峡谷中一片狼藉，白色粉末混合着碎石铺满地面，月影卫和安宁卫正在清理战场。远处山壁上，被陆景云剑气屏障烧灼的痕迹清晰可见，岩石表面留下蛛网般的裂纹。
“蜂群……”她哑声问。
“全灭了。”艾丽莎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浸湿的手帕，“公主的净化之术，将毒蜂彻底化为齑粉。苏姑娘派人传信，说京城方向没有发现蜂群，危机解除。”
张玥松了口气，但心头的不安并未消散。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萨鲁曼临死前那抹诡异的笑，还有魔神之眼中传来的低语。
太顺利了。
以萨鲁曼的狡诈，他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真的只是为了引她来断魂崖，然后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催动血祭吗？如果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而是……
“不对。”张玥猛地抓住陆景云的手臂，“苏姐姐派来的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片刻后，一个风尘仆仆的听风楼探子被带到张玥面前。他单膝跪地，语速极快：“禀公主，苏楼主命我传信：京城昨夜至今晨并无异状，三皇子已命全城戒严，陆渊将军调集五千禁军在城头布防，永宁侯府提供的驱蜂药材也已分发到各坊。”
“没有毒蜂飞入京城？”张玥追问。
“一只都没有。”
张玥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毒蜂，不代表没有危险。萨鲁曼临死前释放蜂群，绝不是无的放矢。如果他的目标不是用蜂群直接攻击京城，那会是什么？
她看向月影：“前辈，萨鲁曼培育的血眼蜂，除了直接攻击，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月影皱眉思索，忽然脸色一变：“血眼蜂的蜂毒……不仅能致死，还能……控制！”
“控制？”
“古籍记载，血眼蜂毒入脑后，会侵蚀神智，让中毒者逐渐失去自我，最终成为施术者的傀儡。”月影的声音开始发颤，“而且这种控制有潜伏期，短则三天，长则半月，期间中毒者与常人无异，但一旦发作……”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如果萨鲁曼用蜂群攻击京城，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毒蜂成功蛰人，也能在京城制造出成千上万的傀儡。而这些傀儡在潜伏期内与正常人无异，可以正常生活、工作、甚至……在关键时候暴起发难。
“他不需要蜂群飞到京城。”张玥缓缓道，“他只需要蜂群飞过沿途的村镇。”
陆景云瞬间反应过来：“从断魂崖到京城，沿途有大小村镇三十余个，最近的杨家村距离此处不过十里！”
“柳影统领！”张玥强撑着站起来，“立刻带人去最近的村镇查看情况，重点是——”
她的话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一匹快马从峡谷入口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柳影认出那是月影卫派去山下接应禁军的小队长陈七。
“公主……不好了……”陈七跌跌撞撞冲到近前，声音嘶哑，“山下……杨家村……全疯了……”
“说清楚！”陆景云扶住他。
“我们护送百姓下山，刚到杨家村外，就看见村里人互相砍杀！”陈七眼中满是恐惧，“男女老少，见人就砍，眼睛都是红的，力气大得吓人！我们想救人，但……但李老三被一个七岁孩子咬断了喉咙！”
人群一片哗然。
张玥强迫自己冷静：“有多少人被感染？”
“不知道……整个村子两百多口人，至少一半都疯了。剩下的要么躲在家里，要么已经……”陈七说不下去了。
“蜂毒发作需要时间。”月影脸色苍白，“萨鲁曼一定是提前在沿途村镇释放了携带蜂毒的毒蜂，毒蜂蛰人后迅速死亡，所以不会大规模出现。中毒者在最初几天没有任何症状，直到今天……同时发作。”
“今天是第几天？”张玥问。
“从萨鲁曼约战到现在，正好三天。”
三天潜伏期。
张玥瞬间明白了萨鲁曼的全部计划——他根本不在乎断魂崖的胜负。赢了，就用张玥的血完成血祭；输了，就用自己作为祭品，同时引爆提前布下的蜂毒。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让京城周边陷入混乱。
而这混乱，只是开始。
“必须立刻封锁杨家村。”张玥做出决断，“艾丽莎，你带二十人骑马去通知沿途所有村镇，让未中毒者集中到安全处，发现眼睛发红、行为异常者立刻隔离。”
“是！”
“月影前辈，蜂毒可有解？”
月影摇头：“血眼蜂毒无药可解，只能用月神之力净化。但中毒者数量如果太多……”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张玥刚刚耗尽力量净化蜂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大规模净化蜂毒。
“先控制局面。”张玥翻身上马，动作牵动内伤，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
“玥儿！”陆景云想拦她。
“我必须去。”张玥抹去嘴角的血，“我是唯一能净化蜂毒的人，哪怕只能救一个，也得救。”
陆景云沉默片刻，也翻身上马：“我跟你一起。”
“你留在……”
“我是靖海侯世子，护卫京畿本就是我的职责。”陆景云打断她，眼神坚定，“而且你现在需要人保护。”
张玥看着他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率五十人赶往杨家村，其余人由柳影带领，分头前往其他村镇。
十里路，骑马不过一刻钟。
但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倒毙的牲畜，尸体上都有细小的蛰痕。路边的树丛里，几只野狗正在啃食一具村民的尸体，野狗的眼睛也是血红的。
越靠近杨家村，血腥味越浓。
村口，三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其中一个老汉手里还握着锄头，半个脑袋被砸烂了。更远处，一个妇人抱着婴儿坐在井边，正一下一下地用头撞井沿，鲜血染红了石台。
“救人！”张玥勒马，刚要下马，却被陆景云拉住。
“你看那边。”
顺着陆景云指的方向，张玥看到村中祠堂前的空地上，黑压压聚集了至少上百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圈中央，几个年轻人正在用刀互相砍杀，每砍中一刀，周围人就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而那些围观者的眼睛，全都是血红色的。
“他们……在享受杀戮。”张玥感到一阵恶心。
“蜂毒放大了人心中的恶念。”月影沉声道，“贪婪、嫉妒、愤怒……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无限放大，最终让人变成只知杀戮的野兽。”
“怎么救？”
“先制伏，再净化。”月影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这是安神散，吸入后会昏迷。但数量有限，只够五十人份。”
“那就先救五十人。”张玥接过药粉，“陆景云，你带人从两侧包抄，用布巾捂住口鼻，撒药粉。记住，不要杀人，他们只是中毒了。”
“明白。”
行动开始。
陆景云率二十人从左侧迂回，张玥带剩下的人从右侧。月影卫和安宁卫都是精锐，行动迅捷如风，很快形成包围圈。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转头，血红的眼睛盯着张玥，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新来的……肉……”
他扑了过来。
张玥没有躲，而是迎上去，一掌拍在他胸口。掌力不重，但掌心藏着的药粉瞬间炸开，汉子吸入药粉，动作一僵，然后软软倒地。
但这动静惊动了其他人。
上百双血红的眼睛同时转过来。
“肉！”
“杀！”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
“撒药！”张玥厉喝。
月影卫同时掷出药包，药粉在空中炸开，形成一片白色烟雾。冲在最前的几十人吸入烟雾，陆续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冲，他们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只有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药粉很快用完了，还有至少三十人没被制伏。
“退后！”张玥拔出长剑，但她知道不能杀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百姓，只是被蜂毒控制了。
陆景云挡在她身前，长剑连点，精准地击中每个人的穴位。他的剑法精妙，每一剑都让一人暂时瘫痪，但不伤性命。
但人数太多了。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人群中钻出，手里握着削尖的木棍，狠狠刺向张玥的小腿。张玥本能地要躲，但看到男孩稚嫩却狰狞的脸，动作慢了半拍。
木棍刺入皮肉。
剧痛传来，但更可怕的是，张玥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伤口侵入体内——蜂毒！
“玥儿！”陆景云一剑挑飞男孩，扶住摇摇欲坠的张玥。
“我没事……”张玥咬牙拔出木棍，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月影前辈，帮我封住穴道！”
月影迅速点穴止血，但蜂毒已经进入血液。张玥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力量正在顺着经脉蔓延，所过之处，负面情绪开始翻涌——对萨鲁曼的恨，对命运的怨，对失去哥哥的痛……所有被她压抑的情绪都在蠢蠢欲动。
“公主，凝神静气！”月影急道，“用月神之力压制蜂毒！”
张玥盘膝坐下，运转月神之力。但刚刚耗尽的丹田如同干涸的湖泊，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弱的力量。这点力量在蜂毒面前，如同杯水车薪。
陆景云见状，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再次运转阴阳相济之法。温热的纯阳之力涌入张玥体内，与蜂毒激烈对抗。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蜂毒遇到纯阳之力，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是被激怒了，疯狂反扑！张玥脸色瞬间变得青黑，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怎么会……”陆景云大惊。
“纯阳之力对蜂毒是催化剂！”月影脸色惨白，“血眼蜂毒属阴邪，但遇阳则狂，遇阴则伏……必须用至阴之力才能压制！”
至阴之力，就是月神之力。
可现在张玥根本使不出来。
眼看蜂毒就要攻心，张玥忽然想起怀中的水晶。她掏出水晶，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上面。
水晶吸收了精血，微微亮起。
但也只是微微。
“不够……”张玥绝望地发现，水晶中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水晶中那株双蕊海棠的图案，忽然自动浮现出来，悬浮在半空。图案缓缓旋转，洒下点点清辉。清辉落在张玥身上，蜂毒的蔓延速度明显减缓。
“这是……”月影瞪大眼睛，“圣物护主！海棠帕中留有明珠公主的意志，她在保护自己的女儿！”
清辉越来越亮，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虚影。
那是一个白衣女子，面容模糊，但气质温婉端庄。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张玥额头。
“母亲……”张玥喃喃道。
虚影没有回答，只是将一股纯净的月神之力注入张玥体内。这股力量温和而浩瀚，如同母亲的怀抱，瞬间将蜂毒压制、净化。
张玥的脸色恢复红润，伤口流出的血也变回了鲜红色。
虚影做完这一切，开始变得透明。在完全消散前，她转头“看”了月影一眼，轻轻点头，仿佛在托付什么。
月影泪流满面，跪地叩首：“公主殿下放心，老身定会护小公主周全。”
虚影消散，水晶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张玥站起身，感觉体内力量恢复了一小半。她看向还在疯狂攻击的人群，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大规模净化，而是将力量集中在一点。
“月华如水，洗涤尘垢——”她清喝，指尖射出一道银光。
银光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分裂成数十道细丝，每一道细丝都精准地刺入一个中毒者的眉心。细丝刺入的瞬间，中毒者浑身剧震，眼中的血色开始褪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三十个中毒者陆续倒下，但这一次不是昏迷，而是真正恢复了神智。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发出惊恐的尖叫。
“别怕。”张玥收回银丝，脸色又白了几分，“你们中毒了，现在没事了。”
她看向剩下的中毒者，还有至少二十人。
但她已经没力气了。
“先制伏，等我来净化。”她对陆景云说，“我休息一刻钟。”
陆景云点头，率人将剩下的中毒者一一制伏，用绳索绑好。
张玥坐在井边，看着恢复神智的村民抱头痛哭，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庄，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一个杨家村就如此惨烈，那其他村镇呢？三十多个村镇，数万百姓，如果都中了蜂毒……
她不敢想下去。
“公主。”月影走过来，低声道，“老身有一计，或许可解蜂毒之危。”
“说。”
“血眼蜂毒虽烈，但有一个弱点——它需要蜂王的气息作为引子才能完全发作。”月影眼中闪过精光，“蜂王已死，蜂毒失去了源头，只要我们能找到蜂毒的‘母巢’，就能一次性净化所有中毒者。”
“母巢？”
“萨鲁曼培育蜂王，必定有一个母巢，里面存放着所有毒蜂的‘源毒’。只要摧毁母巢，所有蜂毒都会失效。”月影顿了顿，“但母巢一定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而且有重兵把守。”
张玥沉默片刻，忽然问：“蜂王死后，蜂毒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三天后，也就是今天。”
“那母巢的位置，会不会就在……”张玥看向断魂崖方向，“萨鲁曼的老巢里？”
月影一愣，随即恍然：“很有可能！萨鲁曼将母巢放在自己身边，既能随时控制蜂毒发作，又能用自身力量温养蜂毒！”
“那就回去。”张玥站起身，“断魂崖，我们还有地方没搜。”
“可是公主，你的身体……”
“撑得住。”张玥翻身上马，“而且，我们必须快。每拖一刻，就多一个村镇遭殃。”
她看向陆景云：“你留在这里，安抚村民，封锁村庄，防止蜂毒扩散。”
“你要一个人回去？”陆景云皱眉。
“不是一个人。”张玥看向月影和艾丽莎，“月影前辈知道母巢的特性，艾丽莎熟悉西域邪术，她们跟我去。你留在这里，比跟我回去更重要——如果蜂毒扩散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云知道她说得对。京城不能乱，三皇子需要他坐镇。
“答应我，一定要小心。”他握住她的手。
“我答应你。”张玥反握他的手，然后松开，调转马头，“走！”
三人三骑，向着断魂崖方向疾驰而去。
陆景云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开始安排善后。
而张玥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一队黑衣人就出现在了杨家村外。
他们隐藏在树林中，看着村中的混乱，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低低的冷笑。
“萨鲁曼大师果然神机妙算。”他轻声道，“血眼蜂毒已经发作，接下来，该我们登场了。”
“大人，要动手吗？”手下问。
“不急。”黑衣人摇头，“等安宁公主找到母巢，等她耗尽最后的力量……那时候，才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他抬头看向断魂崖方向，眼中闪过残忍的光。
“月神公主？呵呵，今夜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