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顶，死寂无声。
萨鲁曼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印记。血狼骑的尸体融化成的黑水在岩石缝隙间缓慢流淌，散发出刺鼻的腥臭。祭坛上的绿色鬼火已经熄灭，只余几缕青烟在晨风中飘散。
但张玥知道，事情远未结束。
她单膝跪在明月消散的地方，指尖轻触地面——那里还残留着最后一点温热的触感，仿佛哥哥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强行忍住哽咽，因为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公主！”陆景云快步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抬手制止。
“我没事。”张玥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崖顶，“伤亡情况？”
柳影迅速清点人数，脸色难看：“月影卫阵亡七人，重伤十一人；安宁卫阵亡三人，轻伤十五人。听风楼弟兄无人死亡，但苏姑娘左臂中箭。”
苏红袖捂着渗血的胳膊走来，咬牙道：“皮肉伤，不碍事。但公主，萨鲁曼死得太容易了。以他的狡诈，不该就这么……”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比刚才魔神之眼出现时更加猛烈。祭坛中央那道已经闭合的裂缝，竟又重新裂开！这一次，裂缝中涌出的不是黑泉，而是……血。
粘稠的、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般喷薄而出，瞬间漫过祭坛边缘，向四周扩散。更恐怖的是，血液所过之处，那些早已死去的血狼骑尸体，竟开始蠕动、重组！
“后退！”月影厉声大喝，同时甩出数张符纸。符纸落在血泊边缘，燃起淡蓝色火焰，暂时阻止了血液蔓延。
但裂缝中的血液仿佛无穷无尽。它们汇聚成一条条血蛇，扭曲着爬向祭坛四周的石柱——那些石柱上还绑着昏迷的百姓。
“不好！”艾丽莎惊呼，“萨鲁曼的邪阵还在运转！他要完成血祭！”
张玥瞬间明白过来。萨鲁曼确实死了，但他用生命布下的最后一道邪术，在他死后才真正启动！这是同归于尽的毒计——如果他能赢，就用张玥的血完成仪式；如果他输，就用自己作为祭品，强行推动血祭进行！
“救人！”张玥毫不犹豫冲向最近的一根石柱。
血蛇的速度比她更快。一条碗口粗的血蛇已经爬上石柱，张开由血液凝聚而成的獠牙，狠狠咬向柱上绑着的中年汉子脖颈！
“滚开！”张玥一剑斩出，剑气在血蛇身上留下深深的伤口。但血液只是四溅开来，转瞬间又凝聚成新的血蛇，数量反而更多了。
月影赶到她身边，脸色铁青：“这是‘血魔化生阵’！以施术者生命为引，以百人鲜血为基，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足够的纯净之力，一次性净化所有污血。”月影看向张玥手中的金色水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公主刚刚经历血脉燃烧，又承受了明月殿下的力量灌注，此刻体内力量混杂，贸然动用圣物，恐有反噬之危。”
张玥低头看向水晶。确实，她能感觉到水晶中两股血脉正在缓慢融合——一股是母亲留下的，温和坚韧；一股是哥哥传递的，炽烈纯粹。但它们还未完全交融，此刻强行催动，很可能导致力量暴走。
但时间不等人。
又有三条血蛇爬上石柱，这一次它们不再攻击百姓，而是用身体缠绕住石柱，开始吸收柱身上流淌的血液——那是之前被割腕放血的百姓流下的血，此时竟成了邪阵的养料！
“管不了那么多了。”张玥咬牙，双手握住水晶，“月影前辈，帮我护法！”
“公主三思！”陆景云冲到她面前，“让我来。我是纯阳之体，或许……”
“纯阳克阴邪，但这是魔神之力，不是普通邪术。”张玥摇头，眼神决绝，“我是月神血脉，这是我的责任。陆景云，你带人尽量解救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不再多说，盘膝坐下，将水晶置于掌心。
金色光芒缓缓亮起，但这一次光芒不再稳定，而是时明时暗，仿佛风中残烛。张玥能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一股想要冲出去净化一切，一股却在抗拒、在畏惧。
“哥哥……”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如果你能听到，请帮我。”
没有回应。
但她忽然感觉到，水晶中那股属于明月的力量，开始主动与母亲的力量融合。它们不再对抗，而是如同两条溪流汇入江河，逐渐合二为一。
“原来如此……”张玥恍然。
明月传递力量时，是抱着牺牲的决心，所以力量中充满死志。但现在，明月的心愿已了，死志转化为守护的意志——他要守护妹妹，就像妹妹曾想守护他一样。
力量融合的速度骤然加快。
金色光芒稳定下来，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张玥睁开眼睛，瞳孔中竟浮现出双瞳——左眼是琥珀色，如母亲；右眼是淡金色，如明月。
她站起身，将水晶高举过头。
“以月神之名——”声音响彻崖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光耀尘寰，涤尽污秽！”
金色光芒如同爆炸般扩散开来！
光芒所过之处，血蛇发出凄厉的嘶鸣，身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漫过地面的血液也滋滋作响，升腾起大团大团的黑烟，黑烟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那是被萨鲁曼残害的冤魂，此刻在金光中得到解脱。
祭坛中央的裂缝剧烈震颤，涌出的血液越来越少，最终彻底干涸。裂缝边缘开始合拢，但在完全闭合前，张玥看到裂缝深处，那只巨大的血色眼球，正死死盯着她。
眼球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血色。但张玥能感觉到，它在……笑。
一个古老而沙哑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月神血脉……美味……我们会再见的……」
声音消失，裂缝彻底闭合。
金光也逐渐收敛。
张玥踉跄一步，差点摔倒。陆景云及时扶住她，能感觉到她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窟中捞出来。
“玥儿？”
“我没事……”张玥喘着气，看向祭坛四周的石柱，“百姓……”
“都救下来了！”柳影快步走来，眼中带着敬佩，“公主刚才的净化之光，不仅消灭了血蛇，还治愈了百姓的伤口。他们只是失血过多昏迷，性命无碍。”
张玥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天边，出现了黑点。
不是一只，不是十只，而是……遮天蔽日的黑云！
“那是……”苏红袖眯起眼，脸色骤变，“蜂群！萨鲁曼之前释放的毒蜂群！”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东方天际，一团巨大的黑云正快速移动。黑云中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那是血眼蜂的眼睛。它们的目标，赫然是百里外的京城！
“怎么会……”艾丽莎难以置信，“蜂王已死，蜂师全灭，这些蜂群应该失控才对！”
“失控，但不代表消失。”月影脸色惨白，“恰恰相反，失去控制的蜂群会更加疯狂。它们会本能地寻找血食，而萨鲁曼死前一定给它们下了最后的指令——攻击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那就是京城。”陆景云握紧剑柄。
张玥看向京城方向。距离太远，肉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轮廓，但她能想象——如果这数以百万计的毒蜂涌入京城，会造成怎样的浩劫。百姓惊慌逃窜，毒蜂见人就蛰，不出半日，京城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而她，刚刚为救崖顶这百人，几乎耗尽了力量。
“柳影统领。”张玥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带五十名月影卫，护送百姓下山，交给山下的禁军安置。”
“是！”
“苏姐姐，你伤势如何？”
苏红袖咬牙撕下衣袖，草草包扎伤口：“还能战。”
“好。你带听风楼弟兄先行，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报信。告诉三皇子和陆渊将军，做好防蜂准备——火油、熏烟、纱网，越多越好。”
“明白！”
苏红袖一挥手，二十余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树林中。
张玥看向剩下的三十余人——十名安宁卫，二十名月影卫，个个带伤，但眼神坚毅。
“公主，您要……”陆景云已经猜到了她的决定。
“我要去拦截蜂群。”张玥看向远方那团越来越近的黑云，“不能让它们飞到京城。”
“可您现在的状态——”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张玥看向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请求，“陆景云，借我你的力量。”
陆景云愣住：“怎么借？”
“遗族古籍中记载过一种秘法，‘阴阳相济，双星共鸣’。”张玥伸出手，“你是纯阳之体，我是月神血脉，阴阳相合，可激发数倍力量。但此术凶险，若配合不当，轻则经脉尽断，重则……”
“不必说了。”陆景云握住她的手，“告诉我怎么做。”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那份毫不犹豫的信任，让张玥眼眶微热。
“月影前辈，请为我们护法。”张玥盘膝坐下，示意陆景云坐在对面，“艾丽莎，你去召集剩下的人，准备好马匹，一旦我们完成施法，立刻出发。”
“是！”
崖顶忙碌起来。
张玥与陆景云掌心相对，开始运转秘法。她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阳刚之力从陆景云掌心传来，顺着经脉流入她干涸的丹田。与此同时，她体内的月神之力也被激发，顺着同样的路径反馈给陆景云。
阴阳二气在两人体内循环往复，每循环一周，力量就壮大一分。
但痛苦也随之而来。
张玥感觉自己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那是纯阳之力与她阴柔体质的冲突。而对面的陆景云同样不好受——月神之力寒冷如冰，冲入他体内时，几乎冻僵了他的血液。
两人额头都渗出冷汗，身体开始颤抖。
“稳住心神！”月影在旁低喝，“想象阴阳二气不是对抗，而是交融——如同日月交替，昼夜轮回！”
张玥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母亲留下的画面：日升月落，潮起潮退，四季更迭……阴阳从来不是对立，而是互补，是平衡。
她放松了对抗，引导着陆景云的纯阳之力，与自己的月神之力缓缓交融。
奇迹发生了。
两股力量不再互相排斥，而是如同两条游鱼，在经脉中追逐嬉戏。它们所过之处，破损的经脉被修复，枯竭的丹田重新充盈。更奇妙的是，张玥能感觉到，明月留下的那股力量，也开始主动融入这个循环。
三人之力，阴阳调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只是几个呼吸——张玥睁开眼。
她的眼中，左瞳琥珀，右瞳淡金，而在双瞳深处，隐隐有日月虚影交替浮现。对面的陆景云同样睁开眼，他的瞳孔竟变成了淡金色，周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成功了……”月影激动得声音发颤，“真正的日月同辉！这是遗族失传千年的至高境界！”
张玥站起身，感觉浑身充满力量，那是从未有过的充沛感。她看向陆景云，对方也看向她，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公主！蜂群距离京城已不足五十里！”艾丽莎骑马赶来，急声道。
张玥翻身上马，接过柳影递来的长弓。她看向远方那团黑云，估算着距离和速度。
“我们绕到蜂群前方。”她做出决断，“在落鹰峡拦截。那里是山谷，两侧山壁可限制蜂群扩散，我们只需守住谷口，就能一夫当关。”
“但落鹰峡距离此处三十里，蜂群速度极快，我们恐怕赶不上。”柳影皱眉。
“赶得上。”张玥一夹马腹，“因为我们现在，比风还快。”
话音落下，她一马当先冲出崖顶。陆景云紧随其后，其余人纷纷跟上。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张玥和陆景云所骑的马匹，四蹄竟隐隐泛起金光，奔跑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其他马匹受这股气息影响，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三十里的山路，他们只用了一刻钟。
落鹰峡，名不虚传。两侧山壁陡峭如刀削，中间峡谷仅容五马并行。此时正值黎明，峡谷中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足十丈。
“列阵！”张玥勒马停在谷口，“安宁卫在前，布火墙阵！月影卫在两翼，准备熏烟！陆景云——”
“我在。”陆景云与她并肩而立。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张玥看向他，“用你的纯阳剑气，在峡谷上方布一道屏障，阻止蜂群从高空飞越。”
“可以。但范围这么大，我最多维持半炷香。”
“半炷香就够了。”张玥摘下长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箭——箭身刻满符文，箭头包裹着浸过药油的棉布。
她弯弓搭箭，箭头在火把上点燃。
远处，黑云已经出现在天际线。嗡嗡声如同闷雷，越来越近，震得人耳膜发痛。透过雾气，已经能看到蜂群的具体形态——那根本不是普通蜂群，而是由数以百万计的血眼蜂组成的死亡之潮！
最前排的毒蜂已经飞入峡谷。
“放箭！”张玥一声令下。
数十支火箭同时射出，在峡谷入口处形成一道火墙。冲在最前的毒蜂撞入火中，瞬间化为灰烬。但后面的毒蜂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竟用尸体硬生生压灭了部分火焰！
“熏烟！”第二道命令。
月影卫点燃熏烟筒，浓烟滚滚而出，顺着峡谷向前弥漫。毒蜂在烟雾中乱撞，不少坠落在地，但更多的从烟雾缝隙中钻出。
张玥眯起眼，拉开长弓。
这一箭，她瞄准的不是蜂群，而是峡谷上方的岩壁。
箭离弦，化作一道金光，正中岩壁上一处凸起的岩石。箭上的符文亮起，岩石轰然炸裂，无数碎石滚落，将峡谷中段彻底堵死！
蜂群的前路被阻，顿时乱作一团。
但张玥知道，这只能拖延片刻。血眼蜂的颚齿锋利，用不了多久就能啃穿石堆。
果然，仅仅几个呼吸后，石堆就开始松动。一只只毒蜂从缝隙中钻出，猩红的复眼中满是疯狂。
“准备近战！”艾丽莎拔刀在手。
就在此时，陆景云动了。
他跃上马背，长剑指天，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诵，峡谷上方凭空出现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如同倒扣的碗，将整个峡谷笼罩。
光幕出现的瞬间，试图从高空飞越的蜂群撞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
“半炷香。”陆景云脸色开始发白，维持如此大范围的剑气屏障，消耗极大。
张玥点头，翻身下马。她走到阵前，面对汹涌而来的蜂群，缓缓举起双手。
“月神之力，听我号令——”
她身后，浮现出两轮虚影。左肩上方是一轮银月，右肩上方是一轮金日。日月虚影缓缓旋转，洒下清辉与暖光。
光芒照在蜂群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疯狂的血眼蜂，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复眼中的红光逐渐黯淡。最前排的毒蜂甚至停下了攻势，在原地茫然打转。
“就是现在！”张玥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精血在空中化作血雾，融入日月虚影。虚影骤然凝实，日月交替的位置，出现了一株双蕊海棠的图案——与海棠帕上的纹样一模一样，但更加完整，更加神圣。
“以吾血脉，唤先祖英灵——”张玥的声音响彻峡谷，“月神遗族，听我号令，净化！”
海棠图案爆发出万丈光芒！
那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顺着峡谷向前推进。所过之处，血眼蜂成片坠落，落地时已化为纯净的白色粉末，再无半点邪气。
光芒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十丈、二十丈、五十丈……
当光芒抵达峡谷尽头时，整个蜂群已经消失大半。剩下的毒蜂终于感到了恐惧，它们调转方向，想要逃离。
但已经晚了。
张玥双手合十，日月虚影轰然碰撞，融合成一团璀璨的金银光球。光球升上高空，然后——炸裂！
无数光点如雨般洒落，覆盖了整个峡谷区域。每一只被光点沾染的毒蜂，都瞬间僵直，然后化为飞灰。
当最后一只毒蜂消失时，峡谷中只剩下满地的白色粉末，在晨风中轻轻飘扬。
张玥身体一晃，软软倒下。
陆景云及时接住她，发现她已经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玥儿……”他颤抖着探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
月影快步走来，搭脉片刻，松了口气：“力量耗尽，经脉受损，但性命无碍。休息一个月就能恢复。”
陆景云这才放下心来，紧紧抱住怀中的人。
东方天际，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
第一缕阳光照进峡谷，照在满地白色粉末上，竟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雨后彩虹。
艾丽莎蹲下身，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毒腥味了，反而有种……淡淡的桂花香？”
“因为邪气已经被彻底净化。”月影眼中含泪，“公主殿下以血脉为引，完成了遗族史上最宏大的一次净化仪式。这些毒蜂本是至邪之物，如今却回归最纯净的天地元气。”
她转身，向着昏迷的张玥深深一拜：“月神在上，遗族第十七代守护者月影，见证新主诞生。自此以后，月影一脉，誓死追随安宁公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所有月影卫齐刷刷跪倒：“誓死追随公主！”
安宁卫们虽然不懂遗族礼仪，但也单膝跪地，眼中满是崇敬。
陆景云抱着张玥，看向怀中人苍白的脸，又看向天边升起的朝阳。
这一夜，太漫长。
但黎明，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