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那首即兴所作的咏荷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张府激起了千层浪。
周夫子毫不吝啬他的赞誉,逢人便夸张玥“灵心慧质,世所罕见”,甚至对张承宗直言:“东家,令嫒之才,若为男儿,他日必是状元之才!即便身为女子,有此才情,亦是非同小可,将来造化,未可限量也!”
这番话在张府下人间迅速传开,“福星小姐”的名头之上,又重重地加上了“才女”的光环。下人们再见到张玥时,眼神里已不仅仅是之前的恭敬,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惊叹与佩服。
张承宗的心情则是极为复杂。一方面,养女如此出色,给他挣足了脸面,连带着几位生意上有往来的文人雅士听闻后,都对张家高看一眼,让他觉得面上有光。另一方面,一个女子如此才华横溢,终究是有些……不合时宜。他内心深处,对女子才华的期望,无非是识些字,懂得道理,便于持家便可,如张玥这般,反而让他隐隐感到有些难以掌控。
而最为震动的,莫过于李氏。
那日书房对峙的结果传来,李氏先是震惊,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出挑的养女,那张日渐清丽的小脸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似乎藏着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虽出淤泥里,不染世间尘……”
李氏反复咀嚼着这句诗,心中波澜起伏。这真是一个六岁孩子能想出来的句子吗?这需要何等的悟性与心性?再联想到之前那精妙的绣技,李氏心中那份被暂时压下的疑虑,再次翻涌上来,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拉着张玥的手,仔细端详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玥儿,” 李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你那首诗,做得真好。告诉娘,你是怎么想到‘不染世间尘’这样的句子的?”
张玥心中警醒,知道李氏又起了疑心。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孩子的腼腆与思索,轻声答道:“女儿看着窗外池子里的荷花,它们从泥水里长出来,可是花瓣却干干净净的,好漂亮。女儿就想,它们是不是很厉害,能不被泥水弄脏……周夫子以前讲过‘出淤泥而不染’的句子,女儿就……就学着说了。”
她再次将一切归结于孩子的观察力与课堂所学的结合,表现得天衣无缝。
李氏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眼神,一时间也挑不出错处,只能按下心中的疑虑,强笑着夸奖道:“原来如此。我们玥儿真是善于观察,活学活用。”
但她心中的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
夜晚,李氏对张承宗忧心忡忡地道:“老爷,玥儿这孩子……聪慧得有些过了头。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她这般才情气度,绝非寻常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将来,怕是留不住啊。”
张承宗捻着佛珠,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看来,总归是给咱们张家挣了脸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才名”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给张玥带来了尊重与机会,也让她置身于更微妙、更复杂的审视之中。暗涌的忧患,在看似风光的名声之下,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