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模式”下的古船,如同一位沉稳而略显笨拙的领航者,将航速维持在木筏勉强能跟上的水平。船尾那些柔和的蓝色牵引光球,在起伏的海浪中明灭不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后方挣扎的木筏指引着方向,并微弱地平复着光球周围一小片海域的浪涌。
然而,这种平复效果有限。随着他们深入海域,远离了海岸的庇护,天气以惊人的速度恶化。铅灰色的云层彻底合拢,遮蔽了最后的天光,白昼变得如同黄昏。海风不再是单纯的呼啸,而是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卷起咸涩的水沫,抽打在脸上生疼。海浪不再是规律的涌浪,而是变得混乱、陡峭,时而将古船和木筏推向浪峰,时而又将它们抛入深谷。
古船凭借其优异的流体造型和低功耗的自适应姿态控制,在怒涛中虽然颠簸,但姿态相对稳定,破浪前行。而那艘由龙我“匠心打造”的木筏,则彻底成了怒海中的一片落叶。
“抓紧!别松手!”龙我的吼声在风浪中几乎被撕碎。他整个人如同钉子般楔在木筏中央,粗壮的手臂死死抓住固定“船舱”的主梁,双脚抵住木筏的缝隙,用自身的重量和力量对抗着每一次剧烈的摇晃。海水不断从四面八方泼溅上来,早已将他和艾丽西亚淋得透湿,木筏的“船舱”顶部覆盖物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随时可能被掀飞。
艾丽西亚半蹲在木筏尾部,双手死死把持着那简陋的尾舵。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被海水冲刷出的冷硬线条。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知海浪的节奏、风力的变化,以及前方古船牵引光球的细微位移上。她必须预判,必须在木筏被浪头打横或卷翻之前,用尽一切技巧和力气,调整那可怜尾舵的角度,让木筏勉强跟在正确的方向上。这是一场与大海、与风、与自身极限的绝望角力,每一次微小的纠正都耗尽全力。
战兔将几乎虚脱的林道一安置在古船船首一处相对背风的凹陷处,用找到的固定绳索将他与自己捆在一起,防止他被甩出去。林道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维持与古船的共鸣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变得异常艰难。风浪的咆哮、船体的剧烈晃动、自身的寒冷与不适,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集中力。他只能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让胸口的银光与船体的脉动保持最基础的同频,确保“引导模式”和“牵引信标”不中断。至于共鸣的强度和牵引的效率,早已无暇顾及。
战兔自己则站在林道一身前,用身体为他遮挡最猛烈的风和浪花。他紧握着仅存的、能量已经见底的build驱动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海面、天空,以及后方在滔天巨浪中时隐时现的木筏。他不能变身,能量必须留到最关键的时刻。此刻,他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守护者,心弦紧绷到了极致。
“龙我!艾丽西亚!还能坚持吗?!”战兔朝着后方大喊,声音瞬间被风浪吞没大半。他只能看到木筏在浪涛中顽强地起伏,却无法看清同伴的状况。
仿佛回应他的担忧,一个特别巨大的浪头从侧面狠狠砸向木筏!
“啊——!”龙我的怒吼声穿透风浪。只见他整个身体向受冲击的一侧倾斜,几乎要被抛离木筏,但他凭借惊人的腰腹力量硬生生稳住,同时双臂青筋暴起,将差点被掀翻的木筏一侧强行压回海面!海水如同瀑布般灌入筏中,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艾丽西亚在浪头砸下的瞬间,猛地将尾舵打向相反方向,同时身体伏低,减少受风面积。木筏在巨力下猛地一横,险之又险地避免了倾覆,但方向彻底乱了,被下一个浪头推得偏离了牵引光球的连线。
“调整!跟上去!”艾丽西亚嘶声喊道,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她和龙我奋力协作,一个用蛮力稳住筏身,一个拼死操控方向,在下一个浪峰到来之前,勉强将木筏重新“拽”回了光球指引的路径上,但距离古船又远了一些。
这样下去不行!木筏撑不了多久,龙我和艾丽西亚的体力也有限!
战兔心急如焚,他看向脚下的古船。这艘古老的造物在风浪中显得如此可靠,却又如此……“漠然”。它只是在执行“引导模式”的协议,降低速度,释放信标,但对于同伴的险境,似乎并无更多的“同情”或“帮助”。
“林!能尝试和它沟通吗?让它想想办法!帮帮木筏!”战兔对着几乎蜷缩起来的林道一大声说。
林道一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和海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集中精神,再次将意念投向古船深处,那冰冷而古老的“程序意志”。
**“危险!同伴!木筏!坚持不住!需要帮助!”**
这一次,他注入的不仅是信息,更有强烈的、源自情感的**恳求**与**焦急**。
古船沉默了片刻。只有风浪声和船体与海水摩擦的声响。
就在林道一几乎绝望时,合成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平稳,但内容却有了变化:
【检测到次要单元(木筏)结构完整性持续下降,乘员生命体征处于高强度负荷状态。】
【评估:维持现有‘编队同步协议’存在次要单元损毁风险。】
【‘引导模式’协议库检索……适配方案:低能量护盾投射(实验性\/不稳定)。】
【警告:此操作将额外消耗环境采集能量,可能导致航速进一步下降,或缩短可持续航行时间。】
【是否执行?】
有办法!虽然是不稳定的实验性方案,还会消耗宝贵的能量、影响航程!
“执行!立刻执行!”林道一用尽力气喊道。
【收到指令。启动‘实验性局部流体护盾投射’。目标:次要单元(木筏)周边水域。】
古船船体两侧那些如同鱼鳃般的能量采集口,幽蓝光芒微微一闪,似乎调整了频率。紧接着,几道极其纤细、几乎融入环境的淡蓝色能量束,从船体尾部几个不起眼的小孔射出,精准地命中了后方木筏周围的海面。
能量束入水后并未激起波澜,而是迅速扩散、淡化,形成了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覆盖了木筏周围半径约五米水域的微弱能量场**。
这能量场没有实体,也并非坚不可摧的护盾。它的作用似乎更多是**干扰和疏导**。
当汹涌的浪头扑向木筏时,在接触这层能量场的瞬间,浪峰的形态会发生极其细微的改变——一部分能量被偏转、分散,浪头的冲击力明显减弱;另一部分则被引导着,从木筏两侧相对平缓地滑过。虽然木筏依旧颠簸,依旧会被海水冲刷,但那种随时可能被巨浪拍碎或掀翻的致命威胁,**显着降低了**。
龙我和艾丽西亚立刻感觉到了变化!
“压力……小了!”龙我喘着粗气,感觉到手臂和腰腹承受的撕扯力道减轻了不少。
艾丽西亚操控尾舵的压力也骤减,木筏的航向变得更容易控制,与牵引光球的跟随也更加稳定。她抬头看了一眼古船的方向,眼神复杂。
这薄弱的护盾无法完全消除风浪,但就像为在激流中挣扎的人提供了一根并不牢固、却足以救命的绳索。
代价是,古船的航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下降了一截**。并且,船体表面流淌的幽蓝纹路光芒,明显变得更加黯淡,闪烁的频率也降低了,仿佛能耗增加,负担加重。
航程被缩短,抵达目的地的时间被推后,未知的风险窗口被拉长。
但没有人抱怨。能活下来,能继续在一起前进,比什么都重要。
林道一感觉到古船传来的“负担感”,心中既感激又愧疚。他只能更加努力地维持共鸣,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为古船分担哪怕一丝一毫。
风雨如晦,怒涛翻涌。一大一小两艘船,被微弱的蓝光和更微弱的能量场连接着,在黑暗与狂暴的大海上,艰难却顽强地向南跋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风浪似乎达到了某个峰值,开始维持在这种狂暴而稳定的状态。雨时大时小,天空始终没有放晴的迹象。
木筏上的龙我和艾丽西亚,凭借着护盾的庇护和顽强的意志,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颠簸和潮湿,找到了在风浪中保存体力和保持警惕的节奏。他们轮流短暂休息,互相替换操控和警戒的位置。
古船上,战兔和林道一也找到了相对稳定的姿态。林道一在战兔的帮助下,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能更省力地维持共鸣。他甚至在这种持续的输出中,隐约感觉到自己对那股“共鸣力”的控制,变得更加精细和“坚韧”了一些,仿佛经过淬炼的钢丝。
然而,无论是古船的“程序意志”,还是林道一那玄妙的感知,亦或是战兔的警惕,都没有察觉到——
在极深的海面之下,在远离他们航线的、更深邃黑暗的洋底,某种庞大而古老的“存在”,似乎被古船持续释放的、用于牵引和护盾的微弱能量波动,以及林道一那与银色阵列共鸣的特殊频率……**隐约地触动了**。
那不是灰衣人那种充满目的性的“注视”,也不是机械猎犬那种高效的“追踪”。
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沌、仿佛沉睡的巨兽被远处篝火的光芒和温度**无意识撩拨**的感觉。
一片广袤得难以想象的海底淤泥平原上,某些已经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巨大如山脉的阴影轮廓,其边缘处,几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暗沉锈红色的**能量流**,如同被惊扰的深海蠕虫,缓缓地、懒洋洋地蠕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但在它们蠕动过的轨迹上,海水被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浑浊**与**冰冷**,并且,这种“污染”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顺着洋流的方向,悄然扩散。
没有任何警报,没有任何直接的威胁。
只有深海亘古的沉默中,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
古船依旧在风浪中破浪前行,努力维持着对木筏的微弱护盾。
林道一闭目维持着共鸣,胸口的银光在昏暗的风雨中微弱而稳定。
战兔警惕地注视着海面,心中计算着时间和可能的危险。
龙我和艾丽西亚在木筏上,与风浪进行着无声的搏斗。
他们不知道,在这片浩瀚而神秘的南方之海深处,隐藏着的不止是等待的阵列与答案。
还有更多沉睡的、被时光遗忘的……**旧日阴影**。
怒涛同行的旅程,在表面的艰难之下,暗流已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