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视界事务所的会客区弥漫着一股与往常不同的空气。
高桥远介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斜倚在靠窗的小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清水,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她变了。
不是指容貌——公安的整形技术固然精湛,但轮廓底子依然是宫野明美的温婉秀丽。
变的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昔日宫野明美眼中那份挥之不不去、被命运裹挟的疲惫与隐忍,如同被阳光晒化的晨雾般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淬炼的清澈,一种在风暴眼中存活下来后,重新扎根、努力向阳而生的坚韧。
她的坐姿挺拔却不僵硬,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膝上,米白色的职业套装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唇角挂着一抹真正松弛下来的、带着些许试探性感激的微笑。
远介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见证奇迹”般的淡淡兴味。
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好久不见!”
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老朋友叙旧般的随意,却又精准地抛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称呼:“浅川真司,”
他顿了顿,笑意加深,“不,广田雅美,”
再顿,目光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停留一瞬,“不……宫野明美小姐。”
说完,他自己先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感叹这身份叠叠乐的荒谬与奇妙。
浅川真司——或者说,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坦然以宫野明美内核面对他的女子——也随之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短促,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感慨。
她摇了摇头,不是否认,更像是在甩开那些沉重代号所附带的一切阴霾。
“还是要谢谢您,高桥先生。” 她的声音比记忆里更稳定,更沉静,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认真:“帮我们姐妹……脱离了那个地方。真的,非常感谢。”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我们姐妹”四个字,承载了太多难以言喻的重量。
话音落下,她没有丝毫犹豫,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前一步,深深地、标准地向着远介鞠了一躬。
九十度的弧度,黑发如瀑般垂落,姿态虔诚得如同信徒朝圣。
这个鞠躬里,没有卑微,只有一种厚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感激,以及为这份拯救所付出的、她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阳光的光栅恰好移动,笼罩在她弯下的背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赎罪般的光边。
远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那抹玩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虚情假意地推辞。
他静静地受了她这一礼,这本就是理所当然。
直到两秒后,他才迈步上前,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的上臂,将她托起。
触手所及,是西装外套下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臂膀。
他的动作并不轻浮,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好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温度:“感谢收到了。那么,谈点实际的。”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一个礼貌而高效的社会距离,目光直视着她抬起的、依旧湿润的眼眸,“我跟安室……跟零君提过的那件事,让你来未来视界,担任我秘书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浅川小姐?”
他刻意用了“浅川”这个官方赋予的、干净的姓氏,仿佛在为她铺设一条通往全新人生的、坚实的地砖。
浅川真司站直身体,迅速眨了眨眼,将眼底那点湿意逼退。
她迎上远介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那温婉的眉眼间,竟也透出一股属于宫野明美骨子里的、外柔内刚的决断力。
“我的荣幸,高桥先生。”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笑容变得职业而坚定,仿佛瞬间切换到了“秘书”频道。
但紧接着,那笑容里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知情者”的忧虑和探寻,声音也压低了些许,带着气音,“不过……我听零君说,高桥先生您,把组织的琴酒和伏特加给……”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如同悬在空气中的冰锥,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和巨大的问号。
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惨烈与震撼,即使通过降谷零尽可能冷静客观的转述,也足以让她浑身发冷,继而对这个看似永远从容的年轻男人,产生更深的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惊悸。
远介没有立刻回答。
他倏地移开了视线,转向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米花町午后慵懒的街景,车流如织,行人匆匆,阳光灿烂得几乎刺眼。
但他的眼神却骤然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玻璃、穿越了时空,重新落在了那个海浪呜咽、血腥气与鱼腥味混合的冰冷沙滩上........
但这失神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他转回头,脸上所有的深沉与恍惚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被那副温文尔雅、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具覆盖。
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带着点打断沉重话题的刻意轻松。
“那些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他巧妙地回避了直接回答,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体贴而周到,“我先去接志保放学。今晚!”
他特意强调,目光温和地看着浅川真司瞬间亮起的眼睛:“我就不回来了。你们两姐妹,好好聊聊。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楼上。”
他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浅川真司(宫野明美)所有强自镇定的闸门。
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泛红,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个颤抖的、感激不尽的眼神。
帝丹小学放学的铃声,总是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清脆,叮叮当当地洒满种满樱树(虽然此时无花)的校园。
孩子们如同出笼的雀鸟,欢叫着涌出教学楼。
远介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惯常的接送点。
他先是将脸色臭臭、显然满腹心事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江户川柯南送到了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
看着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重新发动车子,载着副驾驶座上的茶发女孩,驶向未来视界事务所的方向。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
灰原哀抱着书包,靠在椅背上,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语气是她特有的那种清冷中带着淡淡讽刺的调子:“啊啦,某位大侦探最近可是忙得很呢。”
她的声音不高,像在自言自语,又像精准的狙击:”消防演练,那晚的神秘失踪,以及报纸上的情感问题……今天,可是两周期限的最后一天哦。”
她微微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瞥向驾驶座上的远介,那里面没有多少温度,只有一丝尽在掌握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我记得某位大侦探,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让我‘见到’我姐姐的。” 她把“见到”两个字咬得轻轻巧巧,却重若千钧。
这是试探,也是提醒,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抱太大希望却又忍不住生出些许期盼的复杂心绪。
她习惯性地用冷漠和讽刺包裹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可能的失望。
远介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闻言,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近乎纵容的微小弧度。
他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用一种陈述今晚吃什么的平淡语气,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你姐姐,”
他顿了顿,成功感觉到身侧女孩的呼吸瞬间屏住:“已经在事务所里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