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那一声压抑着巨大激动与颤抖的低呼,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医帐内刻意维持的沉寂。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瞬间,隔壁小间的帐帘被猛地掀开,萧煜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出现在榻前。他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军报,纸张飘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墨儿?”他的声音绷得极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目光牢牢锁在苏墨脸上。
榻上的少女,依旧阖着眼,眉头因不适而轻蹙着,方才那短暂睁开的一线眸光仿佛只是众人的幻觉。但她苍白的嘴唇确实在微微翕动,极轻地重复着那个字:“冷……”
这一次,萧煜听清了。那微弱如蚊蚋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冲上心头,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但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唤,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帐外或许仍有窥探的耳朵。
他迅速转身,对激动得不住抹泪的小禾和闻声进来的老军医做了一个极其严厉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刀,示意她们绝不可声张。两人立刻死死捂住嘴,重重点头,眼中却全是狂喜的泪光。
萧煜深吸一口气,再转向苏墨时,语气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放得极低极柔:“知道了,冷就盖好。”他亲自俯身,将滑落些的锦被仔细地为她掖紧,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的下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发紧,却又因她终于有了意识而滚烫。
掖好被角,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深深地凝视着她。他能看到她眼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臂。
老军医赶紧上前,屏息凝神,再次为苏墨诊脉。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明朗笑容,对着萧煜用力点头,无声地用口型说道:“脉象稳了!神识在恢复!”
萧煜紧绷的下颚线终于柔和了些许。他直起身,对老军医低语:“仔细照料,所需一切,直接告知赵锐。”老军医连连称是。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赵锐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和三声规律的叩击——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表示有要事禀报,且周围安全。
萧煜眼神微动,最后看了一眼似乎因为温暖而眉头稍展的苏墨,大步走出医帐。
帐外,夜色浓重。赵锐一身寒气,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低声道:“将军,抓住了!就是那王参军派来的心腹亲兵!意图窥探后帐,被我们当场拿下!经过连夜突审,他已招认,是王参军指使他前来确认苏姑娘……是否真的已死。”
“王参军……”萧煜眼中寒光凛冽,这个名字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他背后的人,吐出来了吗?”赵锐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那亲兵嘴硬,只说是王参军因昔日与苏姑娘有隙,心怀怨恨,故而行此毒计,拒不承认另有指使。但末将认为,凭他一个参军,绝无可能弄到‘幽蓝吻’那般罕见剧毒,也未必有胆量谋害将军您如此看重之人。”
“自然不止他。”萧煜冷笑,“继续审,撬开他的嘴。另外,王参军此刻何在?”
“已被控制在其营帐内,对外称突发急病,需隔离休养。”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任何人接触。”萧煜命令道,“这条线,顺着他,给本将仔细地往上摸!”
“是!”赵锐领命,又道:“还有一事,将军,京城萧二公子又有密信送到。”说着递上一封信笺。
萧煜就着亲卫举着的火把展开一看,是萧焕的笔迹。信中除了关切询问苏墨情况,还提到苏翰章已暗中修书回清泉镇,提醒长姐苏静姝注意老宅动向,探查有无外人打听古方之事。同时,萧焕动用情报网络,初步查明,那“幽蓝吻”并非中原常见之毒,其原料多生于西南湿热密林之地,且配置之法诡谲,非寻常人能得。近年来,暗市中偶有此毒流出,似乎与一伙专走西南私货、与境外部族联系密切的走私商队有关。
西南……私货……境外部族……萧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几个词,与他和他父亲威虎大将军萧明宇一直在暗中调查的、那伙活跃于边关、勾结朝廷官员、倒卖军械物资的势力——“鬣狗”的活动轨迹与手段,高度吻合!
难道,此次暗杀墨儿,并非单纯的私人恩怨或嫉妒报复,而是“鬣狗”察觉到了墨儿在军械改良上的巨大作用,将其视为了必须清除的威胁?甚至可能……与一直想打压苏家、对付萧家的工部尚书赵友志有关?
一条模糊却危险的线索,逐渐在萧煜的脑中清晰起来。原本以为只是营内倾轧或私怨,如今看来,水远比想象得更深,牵扯更广。
他收起密信,面沉如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转身回到医帐,内部的灯光依旧昏暗而温暖。小禾正用软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苏墨的额头。
萧煜走过去,看到苏墨的呼吸似乎比刚才又平稳了几分,虽然仍未苏醒,但脸上那份死寂的苍白终是褪去了些许。
他在榻边坐下,心中已是波澜万丈。敌人的凶残与狡猾超出了预期,但墨儿的顽强却给了他最强的底气。她挺过来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为这份狠毒付出代价了。
他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指依旧冰凉,他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下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墨儿,”他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安心睡吧。外面的风雨,我来挡。伤你的,害你的,一个都跑不了。”
帐内烛火轻轻跳跃,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帐壁上,如同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岳,守护着正在慢慢挣脱黑暗的微弱星光。
而遥远的京城,赵友志尚不知自己的一条爪牙已被斩断,更不知致命的网索正在无声收拢,仍在为自己的“妙计”而自得。苏翰章与萧焕,则已在暗中布下更多的眼线,等待着来自北疆和清泉镇的进一步消息。
风暴,正在凝聚。而希望,已在黑暗中绽开了第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