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仲秋,吉时三刻。
陈敬源牵着周令仪的手,踏着红毯,缓缓步入乐游山陈家别院的前堂。
迎亲的鼓乐声震彻山谷,鞭炮的碎屑铺满了青石小径,像落了一场喜庆的红雪。别院的朱漆大门上,贴着烫金的“囍”字,廊下挂满了红灯笼,随风摇曳,将满院的喜气漾得四处都是。
前堂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龙凤烛台,一对红烛燃得正旺,烛火跳跃,映得满堂生辉。
两侧的座椅上,端坐着手捧贺礼的宾客——淮安府的知府刘大文带着几位僚属,身着长袍,面色含笑。桃源县的知县亦携家眷前来,拱手作揖,道贺声不绝。府学教授邵伯棠也轻轻颔首。南洋通商联盟在境内的理事们也是赶赴淮安乐游山,还有淮安府附近有名的举人老爷及大族亦是纷纷来贺,带来的贺礼堆满了侧厅,有南洋的沉香、暹罗的宝石、吕宋的珊瑚、新疆的和田玉件件皆是珍品。
陈敬源的爹娘端坐主位,笑得合不拢嘴。陈父身着藏青色的员外袍,捋着胡须,望着堂下的一对新人,眼中满是欣慰;陈母穿着枣红色的绣裙,头上戴着赤金的发钗,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笑意。
陈敬澜与赵钧逸站在一侧,看着弟弟与弟媳,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陈敬薇则扒着柱子,好奇地打量着周令仪,小脸上满是兴奋——盖头下的嫂嫂,虽看不清容貌,却身姿窈窕,宛若仙子。
喜娘高亢的唱喏声响起:“吉时到——新人拜堂!”
鼓乐声骤然响亮,陈敬源握紧周令仪的手,转身面对主位。
“一拜天地——”
两人并肩而立,对着门外的天地深深一揖。秋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红烛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映得那身大红喜服愈发耀眼。
“二拜高堂——”
陈敬源牵着周令仪,对着爹娘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陈母连忙起身,将两人扶起,眼眶微红:“好孩子,往后好好过日子。”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对。盖头下,周令仪的杏眼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脸颊泛红,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陈敬源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微微俯身,与她相拜。
礼成!
满堂宾客齐声叫好,掌声雷动。淮安知府刘大文走上前,拱手笑道:“陈公子年少有为,周小姐温婉贤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本官谨代表淮安府,送上薄礼一份,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着,身后的随从便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和田玉砚。
陈敬源躬身谢过:“多谢知府大人厚爱。”
桃源知县亦上前道贺,送上一对官窑烧制的青花喜瓶:“陈公子为淮安百姓操劳,为民生奔波,实乃我辈楷模。今日喜结良缘,本县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漳州孙掌柜带着联盟的理事们走上前,朗声道:“理事长,我等代表通商联盟,送上贺礼——浡泥港的万亩良田契书!往后,联盟便是您的后盾,愿您与夫人,岁岁平安,事事顺遂!”
这份贺礼,厚重得超乎想象。陈敬源心中一热,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多谢诸位弟兄。”
张掌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笑道:“理事长,好好陪夫人。浡泥港有我们,定万无一失!”
陈敬源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感激。
喜娘再次唱喏,宾客们纷纷入席。宴席摆在别院的庭院里,数十张圆桌依次排开,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酒香四溢。鼓乐声中,宾客们推杯换盏,笑语晏晏,热闹非凡。
陈敬源牵着周令仪,一桌一桌地敬酒。他酒量本就不错,又逢大喜之日,来者不拒,不多时,脸颊便泛起红晕。周令仪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少喝点,当心醉了。”
声音温柔,带着关切,陈敬源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无妨,今日高兴。”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庭院里的红灯笼愈发明亮,将夜色染成了暖红色。宾客们渐渐散去,喧闹的别院终于安静下来。
陈敬源带着几分酒意,缓步走向后院的新房。
新房布置得极尽喜庆。大红的锦缎铺满了床铺,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床头挂着龙凤呈祥的帐幔。梳妆台上,摆着那支赤金梅花簪,还有周令仪的嫁妆——白玉嵌珠的手镯,南洋的香料,件件精致。桌上的龙凤烛还在燃烧,烛火跳跃,映得满室红影绰绰。
陈敬源反手关上门,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他走到周令仪面前,目光落在她的盖头上,指尖微微颤抖。周令仪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绞着衣角,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敬源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掀开了那方红盖头。
盖头落下的瞬间,陈敬源的呼吸再次漏了半拍。
烛光下,周令仪的容颜愈发明艳动人。凤冠霞帔尚未卸下,珠翠环绕间,一张脸莹白如玉,眉黛如画,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羞,几分妩媚。唇上的胭脂红得恰到好处,抿唇浅笑时,唇边的梨涡浅浅陷下去,竟比桌上的红烛还要耀眼几分。
“令仪……”陈敬源的声音沙哑,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周令仪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满是她的身影。她的脸颊瞬间红透,慌忙低下头,耳尖都染上了胭脂色:“敬源哥哥……”
陈敬源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微微一颤。他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今日的你,真美。”
周令仪的心跳如擂鼓,她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等了三年,等他从南洋归来,等他牵起她的手,等他与她共赴这一场白首之约。
陈敬源的心像是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令仪,往后余生,我定护你一世安稳。”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为她卸下凤冠,取下鬓边的赤金梅花簪,放在梳妆台上。青丝如瀑般散落,衬得她的容颜愈发清丽。
烛火摇曳,帐幔轻垂。
陈敬源牵着周令仪的手,坐在床沿。他为她褪去霞帔,换上一身柔软的红绸中衣。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周令仪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安定。她想起三年来的日夜思念,想起他送她的梅花簪,想起他在南洋的风浪里拼搏,想起他在书房里对着爹爹许下的诺言,眼眶微微泛红。
陈敬源察觉到她的颤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怎么了?”
“没什么。”周令仪抬起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我只是觉得,能嫁给你,真好。”
陈敬源望着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她融化。他俯身,轻轻吻上她的唇。
唇瓣柔软,带着淡淡的胭脂香,还有一丝酒的醇香。周令仪微微一颤,闭上眼,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疼……”
窗外,月光皎洁,桂花香随风潜入,漫过窗棂,漾满了整间新房。龙凤烛的火光渐渐微弱,却依旧映着帐内的一双璧人,映着他们相携的手,映着他们眼中的彼此。
这一夜,没有南洋的风浪,没有辽东的狼烟,只有满室的温柔,与相守的诺言。
陈敬源抱着怀中的女子,心中暗暗发誓。
此生此世,定不负她。
定要与她,执手相看,岁岁年年。